这一次,裴谨选择不出声。只微微眯了一下眼,他看清亲卫抬起手臂瞄准的方向,也看清了仝则正在用一种既热切,又十足冷静的目光在凝望他。
那份冷静中,还夹杂着一味异乎寻常的夷然和置之死地而后生。
裴谨的唇轻轻动了动,一张一阖,带出两个词,是仝则最为熟悉的法文,三和右前方。
数到三,是亲卫平日训练瞄准的时间,右前方则是躲避的方向。
仝则的脸上闪过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之后阖上了双眼。
三秒之间,眼前划过的全是裴谨的各色表qíng,有戏谑的、也有动qíng的、有温柔的、更有纵容的……还有方才面对面死生不渝的。
如果闯过这一关,从此后天高地阔,应该再没什么能横亘在他们中间了吧。
砰地一响,带着腥气的粘稠血液再一次溅落在仝则脸上。
即便是最残忍的敌人,血一样也是温热的,指着他致命之处的枪应声下落,直直地跌在了地上。
可随之而来的是噬骨般的剧痛,梁坤在倒下的瞬间,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其后整个人站立不稳,向前倾覆,圈住他的手臂尚来不及放下,带着他朝前方冷硬的冰面上摔了下去。
仝则浑身乏力没劲甩开他,只好承受着身上死沉的重量,就这么被扑在了地上。
那一刻,他忍着肩膀上的疼,苦笑着心想,让你总想往某人怀里扑,这回终于被人给扑了吧……
这就叫做现世报。
第122章
事过之后, 仝则被塞进车带回侯府,美其名曰养伤,一养就是十天半个月没再出过门。
其实除却肩膀上那一排牙印, 外加破了点皮,他压根就没什么伤可养。
细数从前历次“大冒险”,这一回不过是看着凶险, 实则还该说是有惊而无险。
仝则唯一不放心的, 是被疯子咬了一口, 也不知会不会就此传染上类似狂犬病一样的症候。
所幸大夫及时宣告一切正常,打消了他在chuáng榻上的胡思乱想。这么些天了, 裴谨把他安排在自己屋外的软塌上,理由特别堂皇——既然没大事,那就物尽其用好了, 晚上还能使唤这个人端茶递水。
在外人看来, 此举多少有照料仝则的意思,至少也是为互相照看。侯爷有qíng有义, 临危不乱救了下属xing命, 之后更是关爱有加,有眼睛的全都看得见,犹是不免生出跟对了领导的欣慰。
可见裴谨装得有多像,在人前永远是爱兵如子的长官模样, 慰问也是例行公事中捎带上一点殷切期盼——期盼仝则赶紧恢复,继续充当他的眼睛和拐棍。
瞎子在人前二五八万,房间陈设早烂熟于心, 没人在跟前照样能行走如常。而对仝则的态度,则是不咸不淡,半点暧昧都不曾流露。
养伤的人只能配合着一起装,白天还好,到了夜半时分难免会有真qíng流露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憋得太久,这一晚终于没忍住爆发了出来。
仝则做了个噩梦,梦里被梁坤绑架的人变换成裴谨,明晃晃的刀架在裴谨脖子上,稍稍一用力,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他看得心惊ròu跳,即便自己被人拿枪指着那会儿,也不曾让他感到如此恐慌。
仝则并非不怕死,毕竟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但与其说畏惧死亡,不如说畏惧死后到底会魂归何处。
仝则对生活从不肯安之若素,如今好不容易融入,歪打正着似的撞见了一个让他魂萦梦绕的人,如果再被qiáng行带离,哪怕是回到本来的那个世界,对他而言也已是一种不可想象的恐怖。
裴谨将来会去哪里?今世今生还没过完,彼此好像也忘记要约定来生来世,然而约定就真的管用么?
都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可实际qíng况根本由不得他们做主。
很长一段时间里,仝则都认为是自己在掌控命运,时常还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做的不错,随着阅历渐长,这种轻浮的态度才渐渐淡了。将来会发生什么谁知道?人生太无常,一个风làng过来,就可能彻底掀翻过去所有的一切,湮灭所有执着难舍的qíng感。
此刻他能拥有的,只有不知什么原因不愿和他相认,待他如寻常下属、朋友一般的裴谨。
“别碰……我和他换,不许你伤他……”
仝则不受控制的在梦里冲口而出,这句是喊出来的,喊完,他一下就被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