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仝则辜负了高云郎让他埋伏在此的心意,没过多久便冲下山,直奔裴谨的马车。
亲卫们杀得兴起,正规军对付响马如同砍瓜切菜,不料平地又冒出另一伙人,正暗道不妙呢,谁知右边山头的和左边行刺的打将在了一起,看那架势下手毫不留qíng,却原来是给自己助阵的。
眼看亲卫和高云郎的人占据上风,仝则一面躲闪刀剑一面奔至车前,却见那车驾纹丝不动,里头的人显然稳如泰山,他脑子里随之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怎么车驾周遭竟没有人护持?
就在此时,一枚重箭突如其来划破长空,直袭那辆青呢车。只听砰地一响箭身没入顶篷,旋即轰地一下燃烧起来,火苗借风势急速蔓延,很快就席卷至一整座车身。
仝则在心惊胆战时心想,那箭尖一定涂有白磷,所以脱落之后才会自燃!
此时天地仿佛都化作一片火海,仝则心口狠狠一震,也顾不上再想刺客用的手段,直扑过去大喊一声,“快跳车。”
他像看不见冲天火势一般,奔上前掀起烧着的帘子,边咳喘边拉起车内之人,一把将人拽了下来,随即察觉那车身剧烈摇晃起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青呢车塌了。
仝则本能的将人压在自己身下,以老母jī护小jī的姿势为其遮挡热làng,火苗飞溅着,落在他发梢耳畔,灼痛了皮肤,却不能让他有分毫动摇。
车前被拴住的马受了惊吓,四蹄扬起,疯狂向前奔去,带着一团火光横冲直撞,倒是把几个负隅顽抗的贼人撞翻在地,等到那火海渐渐远了,亲卫们才反身前来“救驾”。
仝则被呛了几口烟,头有些发晕,感觉身下人动了动,连忙回过魂,就地朝一旁滚了两滚。
身下人正好转过头,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住了。
仝则口鼻被烟火熏着,狗鼻子短暂失了灵,方才没闻出什么不对,此时再感觉,裴谨身上并没有他熟悉的味道,再看其人满脸写满惊惧,哪里有素日裴谨的半分沉稳?
只有眉眼和他朝思暮想的人有七分相像。
然而像不等于是,这人压根就不是裴谨。
仝则心头一慌,一柄长刀已架在他脖子上。可等到亲卫低眉一看,手中刀势立刻向后收了收。
“是你?”
那亲卫正是当日奉裴谨之命传信给游恒之人,不光认得仝则,更知道仝则对于侯爷的意义。可是这人不是已被带走了么,怎么又会出现在此地,莫非是一路追随而来的?
亲卫恍惚了一下,有点弄不明白什么qíng况,千里寻夫么……这难道,不是戏文里才有的故事?
仝则不晓得人家细微的心理活动,一骨碌爬起身,眼神骇人,声音嘶哑的拉扯住他问,“三爷呢?他人在哪儿?”
亲卫听着那沙哑的破喉咙,不由自主肩膀一抖,仿佛被那声音慑去魂魄般脱口道,“在驿站,人平安无事。”
话音落,他眼见仝则迅猛如脱兔,翻身抢上一匹无主黑马,一人一马恍若离弦之箭,冲出人群便往驿站方向飞驰而去。
几十里的路,仝则好像跑了有半辈子那么长。
幸而亲卫所言不虚,那驿站门口井然有序,早就明里暗里包围了裴侯的人。
仝则望了一眼,无声笑了,裴谨哪是那么容易被暗算的?可不禁又有些奇怪,裴谨更不是会用替身的人,上一次不得已为之还是被靳晟等人设计,若非下药,他绝不肯让别人替他去犯险,那么这一回呢,他该不会是受了伤吧?
他跳下马,蓦地里心乱如麻。
思绪不受控制,各种不好的预感纷至沓来。仝则只好站在原地不断深呼吸,记忆里还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活像是得了失心疯。
隔着大半年时光,他无从知道京都发生过什么。也不是没想过裴谨失势后的遭遇——被人搓磨,被新帝打压。每每一想到这些,心口会痛得不能自已,他qiáng迫自己不去思量,qiáng迫自己往好处幻想,裴谨是打不垮的,这一句话如同jīng神胜利法,然而此刻再琢磨,其实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没有人能够永远立于不败,也没人能够真的感同身受他人遭际,一阵无力感涌上来,关于这半年,他缺失得太多了。
不到六个月的光yīn,却是恍如隔世。
往事像cháo水般涌上来,他想起那个会玩笑,会调qíng,带着三分痞气,有时优雅有时戏谑的裴谨,眼波流转间,有着似嘲非嘲的风qíng,睥睨天下却并不疏狂傲慢,那如水般的声调会细细说出熨贴人心的qíng话,还有他永远gān燥炙热的掌心,以及属于他们之间炽烈的qíng愫,流淌着满身的汗水,冲动而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