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缓缓摇首,神情倦怠,“你心里知道的......这些年他何尝信过我?还不是处处防备着我,这里头有周家的缘故,也有......也有从前的缘故。”
李锡珩自是不解,那些陈年的宫闱旧事也好,后宫秘辛也罢,都是他不曾听闻的。但他心底也知晓,母亲身为皇后,掌六宫之事,这二十余载下,难免会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艰难与残酷,且这些悲辛自然都与那御坐之上的九五之尊息息相关。
这一对天下至尊的夫妻并不会比寻常人家的夫妻更为恩爱,李锡珩在心底叹息,可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可以真心相对、真心相待的夫妻么?他望着母亲秀丽的眉目,恍惚间便与心中所想之人的眉目重叠在了一处,她们本就是姑侄,有着相似的姿容。可是她们的命运不会相似,他想到此处,不由暗暗立誓,今生必定不会让自己的妻子有一天重蹈母亲的覆辙。
皇后见他神情忽作忧伤,忽而沉重,转瞬又带了一抹绝然的端肃,只当他与自己两下里沉吟的是同一桩事,遂握紧他的手,柔声却坚定地问道,“珩儿,母亲想问你一句话,也想借此听听你心中真正的想法,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李锡珩忙回过神思,郑重点了点头,便听皇后轻声道,“他如今服用丹药,更是觉得自己会延年益寿。且不论结果如何,这般耗时下去,母亲不知将来还会生出多少事端,你又在这中间要受多少苦楚,含多少冤屈。我......实在不忍看着你压抑自己。若是你不想如此拖延下去,只须老实地告诉母亲,我自然有法子成全我的儿子......”
一字一句虽是轻言细语,内里的意思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李锡珩听到最后,已是惊得目瞪口呆,肝胆俱碎,良久才颤着声音道,“母亲,母亲这话什么意思......”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又想着这话实为明知故问,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直视皇后的眼睛,他此时便是惧怕看到那眸中坚韧又酷忍的光芒,惧怕看到那一记沉重又决绝的颔首。
一阵极度尴尬的沉默过后,李锡珩鼓足勇气,连连摆首道,“母亲不必多虑,儿子亦不觉得辛苦。这本是为人臣,为人子该尽之职!母亲,儿子还年轻,尚且有耐心等待!”
他说完,终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身子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直直向椅背中跌落下去,只是一双手仍是被皇后牢牢攥住,半点挣脱不得。
他看不见此刻皇后眼里流转的复杂神色,那其间有愠怒、有爱怜、有愤懑、有气苦,还有最终掩盖掉一切的茫茫失落。这是她的儿子,今生唯一的儿子,可惜却并不像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果决,也缺乏对那个位子如同她怀有的那般,不可遏制的强烈渴求。
皇后呆呆地望着太子许久,方展露笑颜,拍着他的手,道,“我只是问问,你不必惊怕。你既不愿,母亲还有什么可强求的。”她蓦地端然一笑,“珩儿,你要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盼望着你往后能顺遂如意。”
天下间的母亲大抵皆是如此罢,可惜爱这种事,有时候是成全,有时候却是负累。这一对世间至尊至贵的母子,此刻却也都不知道,若是彼此心意相悖,又该当如何才能两全?
☆、第63章 昔日伉俪
晚风习习,吹皱一池碧水。绕过正殿院门,风中传送出莺莺笑语,柔媚动人。细听之下还夹带着男子低徊的调笑呻、吟。廊下华灯初上,将纱窗上一对交颈缠绵的身影浅浅映衬。若单看那对影子,绝看不出他们之间相差了近二十年的岁月光阴,直让人以为那是一对风华相当的年轻璧人。
廊下侍立的众人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稳如泥胎石塑的表情,直到司利监秉笔孙怀勖看到缓缓行来的皇后周氏,才略略换上了些含笑的神情。
周皇后身着正红色宫装,宛如一朵冉冉行来的红云,轻盈而华贵。及至近前,才令孙怀勖不得不回过神来,垂下双目,躬身问安道,“给娘娘请安,皇上这会子……”
皇后轻轻笑着打断道,“孙秉笔且去通传罢,皇上若是没空,我就不去打搅了。”
孙怀勖连忙应是,抬起眼时与对面之人飞速的目光交接,其后唇角勾起一记不言自明的会心笑意。少顷他再出来之时,已含笑对皇后言道,“皇上请娘娘进去。”一面引路,一面低声道,“丽贵人方才有些头晕恶心,皇上才命了太医前来为其诊脉,尚不知结果如何。”
正说着,内殿中走出一位身着浅绿色博古卉衣裙的妙龄女子,脸上犹挂着妩媚的笑容,见到那六宫之主尚且来不及收回,便匆匆行礼道,“妾身见过皇后,皇后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