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大度,不知道的说你脾气好,知道的,”沈徽淡笑着看他,“是你其实根本都不在乎,也不知这世上,有什么是你真正在乎的。”
容与微微一哂,他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在生死大限面前,是非荣rǔ皆可化作浮云,更别说是名声了,只不过这话没法细说,也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沈徽微微扬着脸,端详面前垂下眼帘的人,明净白皙的皮肤被夕阳余晖一照,笼上了盈盈金光,更衬得面颊清软柔脆,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明明是jīng致纤美的,偏偏一颗心却很刚qiáng,不畏物议,无谓得失,说他不在乎,可又能艰辞不受扬州府上下官吏跪拜,定要还礼回去。这般坚持自不是为沽名钓誉,他是为他着想——可就是这样,却还要嘴硬,不肯承认割舍不下他。
无论是御下,还是笼络人心,都需拿捏住对方的短处,了解对方的yù望。可面前的人却总是让他有种无力感,一而再再而三,也试不出他想要什么,究竟在意些什么。
初时不信,后来不解,到现在却是好奇,又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心无旁骛,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报答他的恩义,或许自己,还真就是他唯一在意的人?
一个君主能得这样忠诚的下属,本该觉得满意才对。可他却犹有不足,总是想打破对方过于平静的表象,看着他崩溃、挣扎、彷徨、不知所措,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觉得他是个生动、有血有ròu的人。
沈徽忖度着自己大约是魔怔了,摇头笑笑,站起身道,“才刚那二人说这里的签灵,你陪我去看看,灵不灵一问就知。”
容与道好,跟着他穿过正殿,果然见稍间门前设了求签问卦的摊子。一个昏昏yù睡的胖道士坐在桌子后头,好容易应付完一对母女,正要打个哈欠,却见迎面又走来两个人。
看穿着就知道是对主仆,只是难得的,主人丰神俊朗,眉宇间傲岸天成,仆人虽看着年轻,却也有极清俊的一副好相貌,尤其那目光宁静平和,如秋水流殇,通透而又温柔。
解了一天签的道士神qíng一振,听那俊美的主人问,“你的签很灵?”
道士眨眨眼,“本观乃是老君修炼道场,更有三清坐镇,这位爷您说灵不灵呢?”
沈徽笑了下,转头吩咐容与,“去抽一支来。”
容与算到他会这么要求,签灵不灵,他自不会亲身去验证,必是要应在自己身上才行。
刚想道是,忽然间莫名起了一点狭促,他轻声说,“您既相信灵验,做什么不自己求?”
禁不住一笑,他再道,“小的没什么好求,反正这辈子都跟着您了,只要您运道好,小的自然就差不了。”
沈徽蹙起眉,“如此啰嗦,我偏要看看,你这辈子有没有升官发财的好命。”
已经都做到太监头了,再往上可还有什么官再升,容与听得好笑,却也知道玩笑开两句可以,不能太过,于是规规矩矩说了声是。取过签筒略略摇了一下,随意从中抽出一支,递给了一旁解签的道士。
那道士看着签文,又看看他,有点犹豫,“施主想问什么?”
容与略一迟疑,总不能真问升官发财吧,他对这个毫无兴趣,那么有兴趣的,该是这辈子能否善终?可这话当着沈徽,他也不敢贸然说出口。
沈徽一旁道,“就问前程,我这个小仆,日后说不准是要下场入仕的。”
容与无奈的瞥他一眼,却见那道士半晌也不答话,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索xing笑道,“是下下签吧,不如道长将签给我家少爷,我们自己看就是了。”
那道士扬手道,慢条斯理的说,“此签的确是下下签,且无论问什么,结果都不大好,你自己一看便知。”
容与接过签,看那上面写着:三月残花逐水流,风飘万点动人愁,试看chūn去红叶老,转瞬逐教到白头。
看罢,又呈给沈徽。沈徽果然沉默一刻,心口忽然发紧,随手将签抛还给道士,“模糊不清的几句话,怎么就知道是不好?我看你不会解才是真的。”
“这位爷可不能信口雌huáng,世人都只愿听好话,抽着好的就信,不好的就安慰自己说不灵。个个都是这样,那还来求神问道做什么?”道士拿起签,照着文解释,“这上头说的极明白,施主你已经尽力了,到了还是没能成功,挣扎无望,便应了那句人生长恨水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