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看窗外,已临近正午,再谈下去恐怕连午饭都要在人家这里解决了。林升在一旁轻轻拽了拽他衣袖,容与晓得这孩子出宫一趟不易,必定惦记着去别的地方再转转,又想起傍晚前必须回宫的命令,便起身向王玥告辞。
他自然不肯,定要拉着容与主仆用过饭才行,态度甚是热qíng,一看就是出自真心。
容与笑道,“仲威兄适才还说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多,既然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时。今日出来的匆忙,还需早点赶回宫中,日后若有机会定和仲威再痛快畅谈。”
一番推却告辞出来,容与和林升沿着宣武门大街策马缓行。
回想方才那番话,心中疑惑更盛。沈徽与秦太岳有嫌隙,可这么早就调派王玥统领禁军,难道竟是提防秦太岳有不臣之心?诚然他对秦太岳跋扈朝堂、排除异己也有不满,但实在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再想想沈徽的忧虑也不无道理,既然君臣矛盾迟早爆发,难保秦太岳不会bī宫迫他逊位,再扶持幼主登基——毕竟只要秦若臻能诞下嫡子,国朝日后的继承人也会是他秦家的血脉。
他这厢一味专注思量,全没有留意周遭景象,直到林升出声叫他,方才停下纷繁的思绪,扭头问何事。
“先生,刚刚咱们越过了御史赵大人的车,他似乎也瞧见咱们了,您是不是,应该和赵大人打个招呼?”
容与暗道不妙,怎么自己竟一点都没注意到,长街之上自都御史身边过却熟视无睹,说起来当是极为轻狂的举动。
急忙停住马回头看去,果然见赵循的车正缓缓驶来,容与想了想,当即下马站在路旁等候,预备给他赔罪。
赵循的仆从早瞧见了,其中一个扶车的低声请示了几句,于是车子在经过容与面前时停了下来。
容与忙躬身揖道,“小人疏忽,适才无礼之举望大人见谅。”
赵循没有答话,也没有撩开帷帘看他一眼,车子安静的停在路边,两旁的仆从此时都齐齐地盯着容与看。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车内安坐的人始终没有动静。
容与保持着恭敬的姿势,额头已开始微微有些冒汗。赵循的随从看他的眼神写满奚落和嘲讽。更加不妙的是,周围已开始慢慢聚拢了一些瞧热闹的人。
终于赵循的管家觉得再这么僵持下去不妥,压低了声音,悄悄提醒自家老爷。
车内的人这才清了清嗓子,隔着帷帘冷冷问,“尔何人也?”
话音方落,林升立即站直了身子,一张脸涨得通红,拉着容与的袖子,忿然道,“先生,咱们走吧,这老头太无礼了。”
他终究没敢大声说这些话,只贴在容与耳边恨恨抱怨。
容与心里明镜,赵循的态度不算出人意表,他本就是朝中清流,向来不屑搭理宫中内侍,何况还有秦王这层芥蒂——到底是沈彻的岳父,心中有怨恨再正常不过。
可容与对沈彻已无恨意,即便有,也不能发泄在言官之首的赵循身上,他很清楚自己身处的位置,有多少人眼热盯着,又有多少人等着拿他错处,他原本不在乎这些,可他不能不在乎给予他这一切的那个人。
他是沈徽一手提拔的,按资排辈无论如何轮不到他,既有这样破格赏识,要是还不争气,被人弹劾倨傲无礼藐视朝臣,那打的可就是沈徽的脸了。
对林升投去安抚一笑,他维持着谦卑的姿势,再拜道,“小人司礼监林容与,路遇大人,下马拜谒。”
赵循重重的哼了两声,“老夫与内廷中官素无瓜葛,尔还不快些退下。”言罢,扬声吩咐管家继续前行。
从始至终没有掀开帘子,从始至终没有看容与一眼。
此刻即便低着头,容与也能感受到周围人不加掩饰的讥诮目光。
“原来是个太监,不说还真看不出来,模样怪斯文的,瞧着倒像是个书生。”
“光像有屁用,这种人连仁义二字都不知怎么写,没听说么,太监无根,最是yīn毒不过的。”
“要说那人也忒不给面子,不是成心让人下不来台么,这年轻太监礼数挺周全的。”
“嗐,太监哪儿有好人,纯粹是装出来的,赵御史明察秋毫自然不会上他的当。”
饶是容与想得开不计较,也难免听得面红耳赤,一阵羞耻感伴随着周围人的声làng渐渐涌了上来。
“先生,咱们走吧。”林升在一旁轻声提醒,声音里全是屈rǔ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