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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239)

  步出大门,早已看不见杨楠其人。旁人不大知他们的恩怨,林升自是一清二楚,架不住催马上前低声问,“前儿那折子批下来,是大人亲笔否了,不教姓杨的入翰林院,又将他发去贵州司。方才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八成这账又记在您头上了。只是这种小人日后难保再惹麻烦,毕竟仗着读了几本书,骂起人来可是yīn损刻毒得很。”

  容与不回头,似笑了一笑,“读书人胡搅蛮缠,靠的是手里一支笔,放他在京里进翰林院才更麻烦。让他去贵州司,看看穷山恶水之下,黎民百姓如何艰难生活,倘若他还有得救,兴许能悟到一些也未可知。”

  说话间,马背上那jīng致身形不动如山,半晌过去,复淡淡挥洒一句,“所谓小人,无论施恩还是惩戒,皆会惹他不满,倘若他立意报复,我自有对付小人的办法。”

  林升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再望一眼那挺拔隽秀的身形,只觉得这位堪称是自己恩主的人,仿佛渐渐地也有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改变。譬如越发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对人对事越发有了一种虽不尖锐,却很是刚硬的态度。

  “可惜……有些人为了权势,连道义都能不顾。”林升嗟叹一声,为这件事做了个总结,“我看这些恶xing,终究是难有改变。”

  面前的人笑了笑,转头看他一刻,忽然问,“那么你觉得权势和道义,哪个重要?”

  林升眼神发懵,这么明显的答案还用再说?可他的恩主还在等他回答,神qíng间还带着些他看不大懂的兴味。

  “是……道义?”不明所以的少年试探着说。

  容与眯起双目,以沉默来否定他的答案。林生心里咯噔一响,踌躇着道,“难道是权势?”

  容与深深看他,仍是摇了摇头,“都重要。如果没有权势,你连基本的道义都维护不了。”

  说罢转过头去,手中错金珊瑚柄马鞭扬起,倏忽间,人已去得远了。

  到了六月里,御驾启程前往福山。皇帝亲临,当地官员自是战战兢兢,唯恐有一点闪失不周。及至宝船到达港口,早有应天巡抚、水师提督等人携部下一众官员前来迎接。

  地方官早前问过容与的意思,深谙皇帝无心张扬,于是投其所好只敢简单设宴。席间水师提督应对沈徽询问,倒是显得颇为豪气gān云,仿佛眼前即刻就已出现五千艘战船,装备jīng良舰pào齐备,随时都可出海作战一般。

  沈徽颔首不多言,容与则低眉敛目坐在一旁,此行主角非天子莫属,他这个御前提督太监也乐得尽量减少存在感。

  随后在一gān官员陪同下,众人簇拥皇帝登上箭楼,举目眺望,只见近海处已停靠数百只战舰,列队齐整,看上去甚为壮观。

  登高凭临,那些穿越了万里河山的长风,不光chuī起得人衣衫鼓dàng,心上亦有阵阵激dàng之感。

  沈徽步下箭楼检阅良久,又问了舰上下级兵士许多问题。待重新登高,因见那近处海滩有海鸥盘旋往复,面前景致开阔,忽然兴之所至,回首命侍卫取来弓箭,拉弓如满弦,瞄准片刻,一箭dòng穿一只海鸥的喉管。

  众人抚掌,又是好一番称颂。此时箭楼上阵阵海风徘徊,沈徽身上的明huáng色披风猎猎作响,他身姿傲岸挺拔,在人群中宛若鹤立jī群。阳光下清晰可见衣饰上所绣金襕龙纹,仿佛也有乘风腾空之势。

  如此威仪俊美,通身散发着锋芒与力量,引人遐思的同时,亦会生出感慨,其人和远处直抵瀚海的苍山,近处壮阔无垠的海疆一样,都是这古老帝国里最为如诗如画的一部分。

  待huáng昏时回到下榻之所,舟车劳顿加上一天下来神经紧绷,容与不免疲累。沈徽虽吩咐了要和他一起用饭,架不住觉得满身风尘,他还是先回卧房打算洗漱gān净再去伴驾。

  “今儿万岁爷可真是英姿不凡。”林升一面伺候他更衣,一面喋喋不休地发着感慨,正想要再说两句,忽听外头有人急急叩门,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问,“厂公大人在否?”

  林升放下巾帕先去开门,见来人是个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的汉子,大约三十出头年纪,一见容与便揖手朗声笑道,“叨饶叨扰,末将福山郡总兵,鄙姓李,久仰厂公威名特来拜见,不知道厂公现下可有空闲?”

  容与颔首,侧身比手,“请李总兵里面说话。”

  那总兵阔步入内,很有些自来熟的,自顾自就在椅子上坐了,对着容与虚让了一下,“厂公不用同末将客气,末将只是来闲话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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