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饮之下,只一会功夫儿容与就喝下一壶汾酒,王玥见状忙笑劝他慢些饮,“又不是和我赌酒,这里的酒也尽够你喝了。亏我还一直觉得你是个温雅文人,没成想也有做酒徒的天份。”
脑中一闪而过文人这个词,仿佛一道yīn云,容与摇头将它驱散,挑眉笑说,“文士更不乏豪迈好酒者。五柳先生xing嗜酒,叹家贫不能常得;欧阳修号醉翁,通篇醉翁亭记全是一股酒气;苏东坡把酒问明月圆缺;白乐天不单好酒还擅酿。可见诗文佳句佐酒,更生满口余香。”
“不错,苏子美以汉书佐酒乃是一时佳话。且不论还有李太白,喝得天子呼来都不上船了,还敢要高力士为他脱靴。”
王玥本来侃侃而谈,忽然说到此处停了下来,脸上略带了些歉意,却也没有明言。
容与将两个碗中斟满,举起来一仰而尽,对他慨然笑道,“仲威若当我是兄弟,就不必说话这般小心。我是宦臣无需忌讳。如果连我自己都没法面对,那和看不起我的人还有什么分别?无论我是什么身份,身体是否残缺,我从前和现在都是一样的人。”
王玥神色一震,半晌对他投以鼓励的笑容,随后也尽饮了碗中酒。
这一夜下来,两人并没喝光所有汾酒,大约不过喝了一半左右。倒是话匣子打开来,直从善饮的竹林七贤说到魏晋之风,再到李白的侠客qíng结,最后的结论也不过是一句,古来饮者皆寂寞。
自然也兑现了彼此不醉不归的承诺,迎来了一场意料之中的酩酊醺然。
次日清晨容与醒来时,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头痛yù裂,好像昨日那些烈酒都已被身体消化殆尽。躺在chuáng上回想,不免暗自发笑,原来他也是有做酒鬼的潜质。
见林升尚未起身,他便自己打水盥洗,换了件未沾染酒气的衣衫,走出驿馆随意漫步,呼吸些清新之气。
此时已是初秋,边塞之地秋意更盛,一夜霜霰露重,他仅着夹衣已微微感受到寒意,想来京里这时也该凉了下来。
漫无目的走着,脑子里又惦记起深宫里那个人。此时一道阳光穿过山顶洒落,置身其中顿时添了些许暖意。
看着即将完全升起的旭日和那片流光溢彩,忽然记起某个huáng昏时节,他也曾立于禁城中,夕阳下,静默的对着自己的影子,目送故人远去。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高谦时。一刹那,他想起当日高谦曾问他的问题:如果横遭嫉恨和非议,甚至有天被言官弹劾,他当如何应对?
彼时的回答也不过是看沈徽是否信他,时至今日,这一点早已毋庸置疑。此时再思量,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想到两句话,却是,无辩以息谤,不争以止怨。
一阵秋风起,伫立在萧萧落木下,不觉思索起为何自己会失了从前那份纯粹?为何会在言官故意要嘲讽激怒他时,执意和他们据理力争?为何明知阎继因为顾全名声对他近而远之,还要一探他心中对自己的评价?
或许仍有些许放不下,无论前世今生,再不看重自身,总还是会希望自己做的事能被人认同,哪怕只是得到应有的尊重。
然则既已得不到,他也能做到忘怀释然。不想指摘旁人是否偏激固执,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立场和无奈。这一点,他谈不上全然理解,但可以不在乎。
也许是从那一刻起,他又重拾回了多年前,自己对高谦说那番话时的心qíng,也更清楚在往后的岁月里,究竟该如何坦然平静的,面对旁人的质疑和责问。
同样的,他也记得沈徽曾对他许下的承诺,等日后有一天,他终是可以心无旁骛的,陪在他身边,做一些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做回那个原原本本,简单真实的林容与。
第91章 纵意
紧赶慢赶,中秋前夕,容与终是回了京。
这会子宫里倒是清净,才一回来,司礼监的人就呈上了中秋宴的用度,说道沈徽将此事全权jiāo由他负责。来人还不忘汇报下,宫里那一位主子娘娘的近况,如今仍是闭门在坤宁宫休养,等闲不出来见人。
其实沈徽早就解了禁足令,不过是秦若臻自己不愿意露面罢了,连带后宫一切事宜都甩手不管。二皇子现也养在了端嫔宫里,端嫔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又因着不是亲生母子,只是不得已照顾些起居饮食,自是连多余的一点闲心都不cao。
听罢这些,容与匆匆盥洗,更换常服,赶着去向沈徽复旨。沈徽却不在暖阁里,宫人说起他这阵子喜欢去南书房处理政务,大概是觉得那地方更为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