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在自己短短十几年的生命里,几乎把所有热忱与痴迷,尽数奉献给这由八十八个键拉动琴槌,敲打琴弦来发出声音的乐器。
也依然记得,十三岁的他第一次参加钢琴比赛。
在彩排时,遇见的那个年纪相仿的波兰男孩。
他排在梁安后一位,他走到琴键前坐下,脸庞稚嫩,可是气场稳健,仿佛天生的艺术家。
这勾起梁安的好奇心,想听听他到底弹的如何,但是梁以秋抬手点在他肩上,示意他现在该离开了。
虽然梁安有所留恋,却还是无奈地走上两旁座椅中间的阶梯。
这时,身后传来琴键落下的声音,几个音符接连不断地敲击着心脏,梁安站住脚回头看去,他可以肯定,“他比我弹得好。”
走在他前面的梁以秋,神情冰冷地扫一眼舞台,再低眸看着他说,“第一名会是你,没有人比你弹得好。”
说完,在梁安怔愣的目光中,他转身继续迈步上阶梯。
后来的结果,就像梁以秋说的那样,考夫兰音乐学院的校长,在肃静的音乐大厅里,宣读完第一名,梁安走上舞台。
感受着刺眼的追光打在自己身上,以及隐藏在黑暗中的观众席掌声雷动,他接过一束妖娆盛放的鲜花,包装纸刮到他的脸颊,下意识地扭过头躲开,却看见后台通道的台阶下,站着那个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上台演奏的波兰男孩。
他满脸不甘的泪水,正看着梁安。
话筒突然发出短暂刺耳的声音,因为离得距离近,梁安顿时耳鸣。
下台后,梁安怀揣着友好慰问的心,第一时间赶去化妆间,在半开半掩的门外停下脚步,因为看到梁以秋的助理,递给应该是波兰男孩的母亲,一张支票。
梁安忽然懂得什么,又似乎懵懂,等他理清思路,已经坐在家中的沙发上。
梁语劈里啪啦地按着手机,正要对着奖杯拍一张照时,只见镜头中的奖杯瞬间消失,她‘咦’一声,抬头看梁安跑得像离弦弓箭般快,一眨眼就消失在楼梯上。
梁安刚闯进偌大的书房,就听见梁以秋说着,“敲门了吗?”
他诚实地回答,“没有。”
梁以秋:“出去。”
梁安乖乖地走出去,关上门,再敲门。
等待里面的人说请进,才开门走进去。
一来一往,梁安的气势也弱掉几分,“这样不公平。”
梁以秋眼也不抬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梁安举起奖杯,义正言辞的说,“它不是属于我的!”
梁以秋停住动作,放下钢笔看着他,两手交握摆在桌上,“假如有一个人说,因为我有钱这对他不公平,让我给他一美金,你说给他吧,我不过就是失去一美金,但是他能得到公平,好,我给他。”
他有条不紊地接着说道,“假如全世界的人都来跟我讨一美金,最后他们每个人得到一美金,而我变成穷光蛋,你觉得这样对我,算不算公平?”
面对梁以秋的质问,梁安懵在原地,进来时他原本打算将奖杯扔在地上,现在手臂抬不起来了。
“roald,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公平,你要的公平太片面。”
陈述完毕,梁以秋拿起钢笔,再不看他。
梁安幡然醒悟,他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居然妄想跟三十九岁的老狐狸争论价值观。
同时,他恍然明白,也许自己在钢琴方面有天赋,可是比他更有天赋的人不胜枚举,他只能算是被冠上天才名号的爱好者,仅此而已。
那以后,梁安开始极力躲避任何有关的赛事,他不想用自己所爱的东西,去扼杀别人的梦想,再成为装扮家族简历的饰品。
他这样的举动,虽然让梁以秋颇为不满,但是梁安确实变得安分许多,没有再惹是生非,就像是隐形的交换,只是梁以秋没有料到,在他的友人推荐下,梁安竟然逃出美国去念大学。
临近克利夫兰州举办国际钢琴赛,梁以秋正愁找不到理由把他捉回来,他就自己捅出事了。
那天晚上,坐在后台化妆间里的梁安,听着外面飘渺悠扬的钢琴声,而他脑袋盘旋着,梁以秋毫不遮掩的告诉他,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他只要完成演奏,最后上台领奖的那些话。
镜前灯照在梁安的脸上,他提不起力气地用手撑在额间,他的妈妈高敏,坐在旁边,不置一词。
一直热情洋溢的大男孩,从未像现在这般疲惫不堪,高敏看在眼里,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