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启示录(3)
冰河觉得嗓子一紧。想起四年多前第一次见到洛林和战泽并肩站在月帆城堡的城墙垛口,好奇地观察着自己和一行人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们穿的是陆战队的海蓝色制服。今天,冰河第一次看到洛林穿上了白色的海战队制服。
虽然冰河知道洛林能听到自己澎湃的心潮,但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声音再次出卖他内心的激荡,好在他们之间不需多说话,他向洛林点点头,然后便加入到起锚的准备工作中。冰河跳到码头上,解开缆绳抛回到船上,收起舷梯板,升锚;驾驶舱内,洛林把船开出了外海湾军港。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内港最大的渔人码头驶去。内湾虽然几乎被弃置的船占满,却异常地安静,好在留下来的中间的水道,还够几艘中小型帆船进出。他们兜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地方,把船停靠在码头边,冰河把锚放下,把缆绳抛到岸上,安放好舷梯板,下到岸边,用了三条缆绳,把“战泽号”牢牢地固定在三个系缆桩上,他将三条缆绳再三再四确认后,才回到船上。
等在甲板上的洛林眼睛直直地盯着拴住船身的缆绳,好像自己的生命就系在上面。“放心吧,他被拴得牢牢的,跑不了。”冰河尽量轻松地安慰道。然后他握住洛林冰凉的手,牵引着他向船舷梯板走去。出乎他的意料,洛林虽然走得很慢,但是没有任何停顿和抗拒,冰河不想知道,这需要消耗多少洛林内心的定力,跨出这一步。三年了,自从那次出海任务,洛林和战泽就再也没有回到陆地上来。
当洛林的双脚终于踩在陆地上的时候,他觉得全世界都在摇晃,特别是脚下的地面。他感受到身后一股巨大的吸力在拉着他,不让他继续前行,还有一种海浪般的幽怨,一波一波地向他袭来,在挽留他,也在责备他的离去。“我去去就回,我要去帮他完成心愿。”洛林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艰难地迈步前行,他知道自己不能犹豫,不能停下来,哪怕一秒。他把身体的重心完全靠在了冰河的臂膀上,像个晕船的人,蹒跚迈步。
空无一人的码头,用寂静诉说着末世的荒凉。对洛林来说,风吹过清冷的街道,追逐着落叶所发出的声音,比人声鼎沸和车水马龙的喧闹,更震耳欲聋。
“这才不是他要看到的。”幽怨的声音随着水波从身后传来。洛林闭起眼睛甩了甩头发,再睁眼时,他用眼睛当画笔,把记忆中热闹的景象一幕幕描画在目光所及的地方。于是荒凉的码头在无声中变得热闹起来,人群中,战泽回过头来朝他笑着,年轻的脸上,深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他的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左嘴角下的酒窝时隐时现。然后他转过身,朝一个方向跑去,洛林和冰河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
洛林眼前的景象,在人头攒动的繁华和空旷荒凉的冷寂之间穿插着。寂静中,他听不到战泽那战鼓般擂动的心跳声,他只能用眼睛寻找,就在他觉得战泽的身影要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时,人流和车马就会渐渐淡去;战泽回过身来等待他们跟上,眼中满是期待和许诺,仿佛在说:“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最好的……”
在海珠港土生土长的战泽永远有分享不完的“海珠港最好的”东西给他们,最好吃的冰激凌,最美味的可诺力卷,最辣的烤肉,最臭的豆腐,最苦的柠檬酒,最甜的蜂蜜茶,最腥的生鱼,最香的脂粉,最曼妙的舞姿,最动听的歌曲,最疯狂的涂鸦,最幽静的花园,最优雅的沙龙,最神奇的占卜师……
他们走过渔人码头前的中心广场,那个曾经永远人声鼎沸,铺满临时摊位的地方,现在被一群群的海鸥占领着,晴好的阳光下,它们恣意地或站或卧,似乎在等待着人类的归来。广场上的大喷泉早已不再喷水了,喷泉中高大的海神雕像,落寞地伫立着,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大海的方向,似乎也在等待,等待灭世的海水,站立起来。
他们走过带顶棚的长街,这里曾是海珠城最繁华的一条主要商业街,从早到晚,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经常被挤得水泄不通。因为越到晚上越热闹,固有“辉煌一里长明街”的外号。如今,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全关闭了,空空荡荡的街道显得格外的宽敞。遮雨用的顶棚上爬满了紫红色的三角梅,给这个洗尽铅华的灰白色街道抹上了一层昔日的繁华。
他们穿过海神公园,被惊起的鸽子,成群地咕咕叫着低低掠过树梢。公园中心的海神殿是海珠城的地标之一,如皇宫般高大宏伟,全白色的大理石外墙,巨大的中心圆顶被六个塔楼包围着,大小一共七个金色的穹顶在蓝天下耀眼夺目。这个永远要排长队才能进去参观的海神殿,安安静静地站在阳光下,似乎沉浸在对昔日的缅怀中。突然,从神殿内部传来一阵悠长的歌声,是唱诗班的诵唱,不过已经没有了优美丰富的和声,只有两三个声音在唱着不完整的声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