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短命+番外(254)
也许,每个人都有他的天下。
卓一鸣轻轻把擦好的勋章平平地搁在桌上,这原本是一块银制的章,可在血里浸了太久,银白的章上始终透着些红色,特别是那鹰爪纹的缝隙里,仍旧是血的暗红色。
——这是第一次有人死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
“你我各为其主,我若是有一日也走到你如今这地步,又该作何想。”
这时,从大敞的窗外掠进一阵微凉的风,把卓一鸣整整一晚沉浮在夜晚的暑热与浑噩中的脑子给吹醒了,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天已破晓,楼外远处已传来越渐清晰的马蹄声。
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而来,罗迟短促地敲了几下门,得到卓一鸣应允后便急不可耐地推开了,劈头盖脸地一句:“我们胜了。”
胜了。
卓一鸣怔愣了一瞬,晨曦已经悄无声息地从窗外漫了进来,那一刻他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终于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那……”卓一鸣刚要开口,却陡然注意到罗迟的脸色不太对,那是一种喜悦与慌恐交杂的古怪神情,卓一鸣眉心一拧,立刻意识到:“怎么了?”
罗迟犹豫了一下,道:“……小公子赶紧去主阁看看吧。”
第137章 大限
东笙是让随行的一位卓氏旧部给背回来的,左肩背往下中了一箭,角度极其刁钻,离心脏只差了一寸,幸好他当时隐约有所感,稍稍回了个身,不然恐怕就真要马革裹尸还了。
虽然说是“流矢”,但这箭也实在是中得蹊跷,当时沙安早被打得丢盔弃甲,就算是战场混乱,但沙安人跑都来不及,哪还会有时间来从东笙身后给他一箭?
然而东笙这一倒,随行的近十名天罡剑灵瞬间化为原形,被东笙的副将给拢作一大包一起背了回来,自然也就没人再往别处多想,更无人当机立断地遣人去调查,等到回了城关,该跑的该撤的都作了鸟兽散,北境天大地大,到哪儿去寻那别有用心之人?哪怕卓一鸣有心刨根究底,却也无从下手。
东笙高烧不退,一直浑浑噩噩,每次最多清醒不过须臾,就又要昏昏欲睡,整整两天就说过一句完整话——“切莫声张”,还是虚拽着罗迟的胳膊说的,其言外之意只要是稍稍了解他的人都明白,他无非是不想让周子然知道。
随军的江族军医被全部传唤到城楼主阁给他看诊。这病榻上的人受不得风,屋子里几乎不怎么开窗,只在高处开了几处小的通风口——但这顶多能保证不滋生病害以及不把东笙给闷死,房间里仍旧成天到晚都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东笙让军医们拿银针灸成了个刺猬,而他背上中箭,躺也躺不得,只能趴着,可趴着又不利于顺气,所以只有在军医给他换针的时候,一直守在榻边的卓一鸣才能帮着把他翻成侧卧着缓一会儿。
东笙脑子烧成一锅浆糊,自然是体会不到榻边之人的焦急,反而迷迷糊糊地觉得,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安安心心地睡一会儿了,让万事都随它去,所以即便是偶尔清醒时会感觉到脑子里一阵沉沉的坠痛以及背上伤口处的难耐的灼烧之感,他却两年多以来头一回觉得如此放松。
而在这场无忧的长梦里,他本能地让意识随心而流,却恍惚着意识到,这迷迷蒙蒙的梦中所见所想,竟尽是周子融。
怎么会这样呢……
他想,当初他将周子融不容分说地赶走,本就是为了断了这注定有始无终的念想,他无法想象周子融那时有多心痛,可却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他将人家赶走,他自己却开始煎熬了——就好像亲手把自己的心头给剜下一块扔了,即便再怎么不舍,也无力再拿回来。
他想起自己儿时曾从老元帅那里受赠一颗成色无双的东海鲛珠,他成天把那珠子戴在身上,却不料在一次回京的时候,被年幼的皇妹给看上了,死活要他那颗珠子,他若不给就哭得惊天裂地,再加上那日恰逢公主诞辰,东笙当时逞一时意气,想着珠子总不如自己的妹妹重要,就把那鲛珠送给了公主。
哪知一天以后他回过味儿来,才开始舍不得,说不上后悔,但就是难受得心如刀绞,想着自己最爱的东西被自己给亲手送了出去,明明还没启程回东海,可就是没法儿张口再把送出去的礼物给要回来——他为这事耿耿于怀了一年多,直到后来周子融又想方设法给他弄来一颗,他才慢慢释怀。
——然而这一次,别说是丢一颗鲛珠了,哪怕是随侯之珠,也远远没有这种空落感,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掏开了一个偌大的口子,再多的酒或战事也填不满着巨大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