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雪镜透亮,他根本不是寻个交代,而是利用绾绾掣肘,使我投鼠忌器。他必也知道我在江都舍姐姐取绾绾,料定她在我心目中地位极重,便留她做人质,让我不敢不听他指令。怎么办?若我舍不得绾绾,便不能令他放心送我离去,没有他的帮助,到何年何月我才能与萧笙重逢,杨侑的生命更是得不到保障。可……绾绾,她陪我走过风雨江山,历经生死,要我如何舍。
左右为难之际却听绾绾涓声道:“公主,答应他吧,绾绾愿意留下。”我看向那疏眉清目,开口叫她声音已夹杂哽咽。她平静地微笑:“公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岂能因为绾绾置萧公子与代王不顾,绾绾在这里等你,待风烟消退,天下太平,我们再一起烹茶煮酒。你不是说过吗?欲得欲与,没有与哪来得。”
温柔的绾绾,懂事的绾绾,你可知你越是如此我的愧疚便更浓一分。心底的伤恸化作恨意狠瞪向什钵苾:“你对江都、长安事宜了如指掌,想必有不少人为你办事,为什么还要添上我?”
一抹幽暗灯晕笼罩着他的脸,笑容微启,仿佛执掌宿命般微妙而深邃,唇齿开合间透出说不尽的诡谲,“因为我想看到你们相互折磨,至死方休……”
第三十章
武德元年九月
卯时刚过,被璃影从床榻上拖起来后,睡眼惺忪的我被强硬按到梨花木凳上。宫娥侍婢将我团团围住,涮洗、梳妆、着裳,忙到一半我突然清醒起来,今天我出嫁呀。天色未亮透,寓意‘珠联璧合,花好月圆’的合欢烛花映在墙壁,璃影将烛台拿近照亮新染红妆。丹唇绛脂,云鬓高斜在发角处缀着鎏金璎珞,摇曳着熠熠星辉轻摇微晃。
嫁衣极为繁琐,细数轻纱罗衫足有七八件,皆是上好的蚕丝料子,穿在身上轻薄柔滑,无半分憋闷。当她们将最后一件茜素红金缕纹纱缎套上的时候,沈丹青来了,我猛然想起什么撩起喜盖问道:“都要上花轿了,可把如墨还给我吧。”
她赶紧夺过帕角将喜盖盖好,微责道:“待会儿与秦王一同拜谒圣上,她不能在你跟前这样于礼不合。”我急道:“可我紧张。”透过薄如蝉翼的红纱见她秀唇微抿,携其我的手道:“放心,我会一直跟着你。”婉约轻柔的嗓音使内心莫名涌动的波浪渐至平和,只听门外太监尖声喊道:“吉——时——到——。”众人拥簇着出了门。
李世民早等在东宫,司礼太监将绶带交予我们,因隔着薄纱看不清路几次跌跌拌拌好容易爬上辇舆,听那人在耳边低声说:“大哥真是阔绰,你若多嫁几次他非得倾家荡产。”我仪态端容地坐着,不动声色地回击:“你也不赖,多娶几个也差不多了。”
他轻悠浅笑,似是心情极好,连同绶带和我的手一起抓住,朝后面努了努嘴:“这话不假,你数数,你一个抵得上多少个。”我忍不住翻白眼,“你要是嫌贵,待会儿大殿上可以向你父皇讨旨退货,还有别忘了点明‘嫁妆不退’,这么多宝贝够我养多少个小白脸得了。”扣着我的手猛然用力,骨骼相错疼得我呲牙咧嘴,却听他冷哼一声:“那你要小心了,如此丰厚的嫁妆可不是谁都有命消受得。”
心里懊恼万分,早就见识到他的阴晴不定,就不该再去招惹他。打定主意,一路上不与他搭讪,倒也相安无事。拜谒时,李渊当众下旨,“杨氏宗女承戚里之华胄,升□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娉以秦王侧妃,封号‘隐’。”这个‘隐’字含义尤深,以至听到后忍不住嘴角微勾,幸而隔着层纱能将所有表情遮掩。
等一概‘三跪九叩,五伏四拜’完事之后,司礼太监那声‘礼成’犹如天籁之音将我从烦闷焦虑中拯救出来,该径直去秦王府了吧,刚迈出殿宇就听李世民微带歉意地说:“我不知道。”
怔愣了片刻方才意识到他指什么,刚要摇头说‘无碍’,暇思一晃改道:“那夫君要如何补偿?”他身体一颤,是因为那声甜腻的‘夫君’吗?摇摇头不去想,只听他轻声道:“你要如何便如何。”不知是言语中清晰可辨的宠溺怜惜还是那一瞬天摇地晃的悸动,除却感念更多的则是不安,可不正在向我预想的方向驶进,摒除余思敛声道:“臣妾择榻且不惯与人共寝,若要大王今晚睡地下如何?”他略微沉吟,仿若经过深思熟虑般回道:“夫人此习甚不妥,为夫愿素夜身行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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