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直的身子犹豫了片刻,终是回过头来看我,泛着青光的眸子几乎要印到我的心里,“你在深宫里长大,对于其中险恶再明白不过,怎得又和他生了瓜葛?”我与她对视,其中静无波澜,却含了不常见的情绪,担忧?害怕?怜悯?
许久我才试探着问:“你是说秦王?”看她眼中流转过不自然的涟漪知道自己领悟对了,心下当时就奇怪,我与李建成走得更近从未见她说过什么,怎得一碰到李世民她就好像天塌下来似得。
“公主,咱不去秦王府,不去招惹他好不好?”哀求的声调,我几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目光恳切地看着我,“奴婢知道公主虽然外表清冷,但却是个人死理的人,一旦动了情不撞个头破血流就不回头,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来一次了……”
“等等……”我皱眉道:“你说得这是哪里跟哪里,就算我刻意与谁结交,那也是为了侑儿,为了我们能早日离开唐宫,难道你以为这个时候我会有心思谈情说爱?”我一时没有收敛好自己的情绪,话语听上去尖锐严苛了些,见如墨踌躇着低头仿佛犹豫着要做出什么抉择,心下有些愧疚。她自小跟在姑姑身边,虽说是侍婢我却早已把她当成了姐姐,还从未顶撞过她。
于是,平复了起伏不定的心绪,握住她的手缓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为我担心了。如墨……姐姐。”她惶然抬头,“只希望公主不要掉入自己设得陷阱里,容奴婢再想想……”她絮絮念着词句断续的呓语,神思恍惚地踱出殿宇,清濛背影如同一缕烟静谧悄然地缓缓消失在我眼前,淡若无痕。
我转身让站在身后的璃影替我更衣,却见她面色冷肃,目光中凝结着冰川般的凉滞。
璃影替我选了一件浅紫色底银纹嫘萦敝膝裙,花色素朴简单只在裙裾上绣了几多旖旎绽放的芙蓉,花瓣相互交叠几乎可以看清其中纹络。
准备妥当后我思虑着要不要去和李建成打个招呼,那天虽然我存了目的故意和他争吵,但这几日过去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发现有些事情不管头脑里谋划得多精密,心总是不能随着理智走。惋惜与他相交相知的友谊毁于一旦,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朋友。
到了两仪殿门口我又犹豫了,他名言过不希望我与李世民有什么交集,这番前去秦王府虽是太子妃起得头却有尹德妃和张婕妤的嘱咐,他也不好阻止。我这样去不像讲和倒更像是挑衅。
正当我拿不定主意时,一个四十岁左右华衣锦服缠绕的男子从两仪殿中走出,径直朝我们的方向走来,躬身拜道:“臣王珪参见忆瑶公主。”我一愣,虽然保留这个公主名位,但毕竟不同往昔自隋朝覆灭后还没有人对我正儿八经地行过如此大礼,顿时觉得不妥连忙道:“大人免礼。”
王珪说:“太子殿下吩咐臣跟随公主一同去秦王府。”这样很是恰当,我是个女人又没有新朝名分,很多事情不能摆到台面上处理,有时难免尴尬。身边带着这么个职任东宫舍人又深谙世故的人恰到好处可以挡开很多麻烦。于是欣然同意。
走出几步,我又觉得不对劲。他刚刚说……太子殿下吩咐,他知道我就在两仪殿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素绵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像,我抻着头想要看个明白,无奈花枝碎叶凌乱影壁,总是看不分明。
失望之余突然有所顿悟,是不是我们之间总会隔了这些‘花枝碎叶’。他的储位社稷,我的故国血脉,早就在我们之间划出楚河汉界,于是我们心底仅存的那些‘余情’不甘心地画出繁花坠影,我却错误地将那些幻影当成现实,在维系与失去间苦涩挣扎。有时现实这般残酷,我还是不得不将它剖析出来,宁愿承受残酷的现实,也不愿迷醉在虚无的幻想中。
车辇颠簸着驶出唐宫,街肆喧嚣渐渐入耳,我拨开帘子向外张望,淡薄晨霭弥漫几乎遮掩了朝阳绚丽余色,街道两旁榆柳参天,细长的柳条在晚风吹拂下飞絮翩跹。透过枝蔓碎叶的缝隙,依稀可见沐浴在晨霭中的九曲宫阙,庭阁画舫,仿佛远在天边。
车辇后面零星跟了几个东宫内侍,驾着几辆马车载运大大小小的礼品。我突然生出一个想法,现在跳下马车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真得是个很好的时机。我轻悠一笑,倒真得是个好时机。
“公主,你笑什么?”璃影探头过来,顺着我的视线望出去。一个简陋的木架摊子上挂着花花绿绿的纸鸢,糊在竹棱上的纸絮随风浮摆摇曳,好似被赋予生命展翅欲飞。她粲然笑道:“公主喜欢,奴婢现在就去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