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曦垂下头,不知是在看他的伤势还是在思索些什么。“那日我送你出府,你的马车刚走,便有下人发现这个昏迷在韦府的西墙角下,我一时动了恻隐将他救回来。见他衣着华贵伤势又尽是被兵刃所伤,联想起前几日城内风传唐军潜伏进来的奸细,才暗知不妙,恐怕是引火上身了。若要救他,一个不慎恐怕会连累整个韦府,若是不救,又于心不忍,这才拖延到今天想等你回来了和你商量商量。”
我紧盯着床榻上的人,心里懊悔不已。我们竟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彼此错过了,若我那天不走该多好。
“合晚?”韦曦探头唤我,“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我握紧了手,望着他笑道:“曦曦,我若是你,就立马去找最好的郎中来给他医治。”他眉梢微翘,隐有疑惑。我道:“连你也看出洛阳城朝不保夕,倘若真有一天城破国亡,随之倾塌的绝不会只有大郑王室。李唐可并非吃斋念佛的仁慈之辈,想想当日他们占领长安时杀的那些人……韦家不理政事已久,纵然到时能独善其身,可平日所倚靠的人脉恐怕已所剩无几。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君王无可恕,又哪有不贰臣。为了韦家,你也该另谋出路才是。”
“你是想让我利用这个细作来向李唐示好?”
我坐到他的身边,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榻上奄奄一息的人,低声哄劝道:“大厦倾塌非一人之力,你既改变不了现状,何不顺势就势?于大局微不足道,于你,于韦家却是意义重大。”
他颤了颤身子,仿似有所动摇。我提醒道:“做决定可要抓紧啊,他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覆在膝上的手掌紧握成拳,韦曦猛地站起来,想要喊人却又倒退了回来,叮嘱我道:“我亲自去找郎中,你在这里先照看下他。”
暗夜里白衣皎然出尘,道道血痕如桃花绚美。我颤抖地握住他的手,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在那张俊美苍白的脸上,慢慢晕开了沉睡的空洞,他竟缓缓睁开了眼,唇角上的笑容孱弱而渺茫:“我竟真得是要死了,瑶瑶来接我了……”
我垂下头让我们脸颊相靠,贴着他的面想温暖那令人心碎的冰凉,喃喃道:“笙哥,瑶瑶没有死,你也不可以死。”
第63章 六十四
夜色深沉而幽长,唯庭前落花声断断续续。郎中紧蹙着眉将搭在萧笙脉搏上的手收回来,又近身探看了他的脸色,叹道:“这位公子伤势过重,又因包扎不得法耽误了些时日,失血过多损害了肺腑,怕已命不久矣。”我霍得站起身来,瞪着他道:“什么叫命不久矣!你连药都没用,怎么就知道他没救了,我看你根本就是个庸医。”韦曦拉住我的手,劝呵道:“合晚,不得无礼。林郎中与我相识已久,若换做旁人断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实话。”
我只觉脑子里有一只苍蝇在嗡嗡地叫,几乎要吞噬掉了我所有的思绪。林郎中宽宏地摆了摆手,叹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个俊俏的年轻公子。”便背起药箱要走,韦曦亲自相送,偌大空寂的房间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萧笙的手腕上有一处血痕,随着白皙的手腕落在了被衾外,我小心地将他的手腕握在手心里,想温暖他,却恍然发现自己的手竟不知何时也凉如冰霜。我望着那双如女子般淡雾素眉,倏地站起了身跑了出去,在韦府的门口追上了韦曦,挡在他们的面前,认真地问道:“郎中请留步,我想知道他真得没救了吗?天底下当真没有一味药能在他的身上起回天之效吗?”
听我这样问,林郎中倒真垂下眉思索了一番,道:“听得夫人这样问,倒还真……”随即神色黯了黯,“即便真得有,也是不可能求到得。”我追问道:“到底是什么,郎中先说出来罢。”
“是霞光寺释迦摩尼佛像前供奉的舍利。”
“舍利?”我疑惑道:“它真得会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郎中道:“那也只是个传说。南朝时曾有一国太子亲向霞光寺祈求舍利,以救心爱女子一命。那时的主持提出以太子剃度出家侍奉佛前为条件,女子吃下舍利果然一挽颓唐之势,慢慢苏醒,太子也就心满意足地履行了承诺在霞光寺出家为僧。至于那女子后来如何,是否旧病复发并无得知……传说终归只是个传说,若非夫人问起,我也不会想起。”
霞光寺……我在心里默念。这番韦曦已送郎中出门,回来时见我仍站在原处,劝道:“回去吧,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我拂掉他的手,冷静而坚决地说:“我要带着他去霞光寺。”韦曦一愣,面上神情格外复杂,被他这样看着,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在一个‘外人’身上过分了。但牵念着笙哥的生死,平常所需避讳的,所需细忖的,所需顾虑的一切都变成悠然而过的一缕清风,显得那么地无关紧要。上天既然为我们安排了这样的重逢,必然不会就这样残忍地夺走萧笙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