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芜道:“人人都想嫁英雄,人人都喜欢英雄,可哪有那么多的英雄让我们去嫁。再者说,父亲为给我议婚让我见了不少长安的达官贵族,他们外表光鲜实则却是浅薄迂腐得很。”她顿了顿,声音已冷了几分,“这位秦王殿下虽不至于浅薄,但却当得起‘寡情’二字。”
我思绪微聚,望向雪芜,绿柳浓烟里但见娟眉微拧,已没有了方才跳跃崇拜的神情。韦若也是一脸疑惑看着她,惑于她莫名其妙的巨大转变。
“姐姐可知道,前隋炀帝有一个小女儿,传闻美貌绝伦,号称花神转世。在隋亡唐兴之时嫁与了秦王殿下为侧妃?”
我一时没有站稳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幸好合清和琴子扶住了我。韦若和雪芜停了交谈看向我们,合清边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倚靠在他的臂弯间,边镇定自若地解释道:“家姐身体向来虚弱,许是旧疾复发了。今日我们先行告辞,改天再前来拜会。”
韦若忙询问道:“可要先叫郎中来看看?”
傅合清道:“也没什么要紧,都是旧病,家里备有常药,饮下一剂就好。”
韦若略显犹豫:“如此……”
我轻轻剥开傅合清的手,强撑着站稳,笑道:“合清过于紧张了,其实没什么要紧。不过是在太阳底下站得久了,身体有些不适而已。往常总是闷在闺阁之中,今日乍见到韦姐姐和雪芜妹妹,心里甚是欢喜,总觉得意犹未尽。不如我们去水阁坐坐?”
韦若担忧地说道:“当真没什么事吗?还是让郎中过来看看吧。”
睫毛微颤,看向傅合清,他将我的手腕握住,手指搭于脉上沉吟片刻,方将我的手轻轻送回身侧,道:“没什么大碍,兴许就是太累了。”韦若似是松了口气,转而想到什么眸光一亮问道:“你什么时候也成郎中了。”
傅合清不置可否地笑笑:“俗话说,久病成医。家里总断不了汤药,日子久了想不会都难。”
我知道真正的傅合晚是个体弱多病的姑娘,常年缠绵于病榻,家中下人甚至很少能在白日里见到她。傅合清说着这话时笑容之下竟是掩抑不住的哀伤苦楚,令韦若看向我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同情。由于水阁上狭窄,琴子便留在了岸畔上,我们一行四人从浮桥上了水阁。潭水霖霪,风来波浩渺,令那翠枝红蕊浅淡了不少。
坐定之后我循着方才的话由,装作好奇追问道:“雪芜方才说什么前隋公主,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韦若以袖轻掩樱唇,笑道:“原来合晚和雪芜一样,也爱听这些不着边际的轶事呢。”
我压抑住内心激烈泛涌的波澜,装作窘迫地笑了笑。却听雪芜严肃道:“这可不是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情,可是有根有据得。”
“我家中有一位年长的姑姑善通音律,曾应前隋皇帝之召进宫陪伴他的小女儿。据姑姑所言,她起初也以为众人为恭维隋炀帝而故意夸大了小公主的美貌,谁知是那公主不受她的父皇宠爱而倍受冷落,连累声名不如她的兄姐远播,否则别说花神转世,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也当得。”
我摸了摸自己因久病和诸多磨难而日渐憔悴的面庞,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六十章
蓦地,雪芜叹了口气:“却偏偏遇上了国破家亡……本是高华如月的金枝玉叶,反跌落云端任人摆布。隋炀帝着实可恶,可他的暴政又与他女儿有什么相干呢?”
轻风吹拂着水阁四周垂下的幔帐,像轻柔的云舒展在空明的水潭上,如烟般好似随时会化去。这几载幽幽魂梦,好似翩跹的纱帐落于我掌中的影,有过明媚朝霞的缤纷,有过阴霾凝聚的阴暗,终究随着风迢迢而逝,只剩下那依稀存在过的温度,却也在渐渐凉却。我慢慢合上掌心,被眼眶里溢满的珠水模糊了视线。
韦若为众人斟满了茶,偏头叹道:“明月不谙亡国恨,犹照深宫朱颜旧。这样的事情总是无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错只错在小公主生为女儿身,既不能扬刀歃血为父报仇,又被皇权礼教所限,沦为他人嬖妾还不能说半个不字。不过这秦王年轻又是人中翘楚,嫁与他总比舍命殉国得好吧。”
雪芜冷哼一声,“姐姐若知道嫁与秦王这位人中翘楚的下场,就会觉得还不如当日从大行宫城上跳下去来得干净。”
韦若奇道:“这又是何意?”
“京中传言,杨妃因孕积疾,生下小王爷没多时便病逝。想来她一个前朝公主不能为当今陛下所喜,却倒又嫁了个寡情的夫君,连个正经安葬都没有。李家宗祠她自是进不去,被草草埋葬荒郊,不甚凄凉。连她生的儿子也因着母姓之祸被赐了个颇具讽刺的名字,‘恪守本分’的恪,就不知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是招谁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