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落下的光影向西偏斜了几分,梨花木胭脂拓花小圆钵里凝露已所剩无几。飘絮举起铜镜,笑道:“小姐快看,那道伤疤几乎就要看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拂下几片素心梅落到我的膝盖上,我拖着僵硬的身体勉强从藤椅上坐起来,望着日渐平滑的脖颈,隐约生出几分哀戚之感。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的来历,更加没有人跟我提及从前,那段逐渐消逝在时光尽头的记忆,仿佛生了翅膀,连一根羽毛都抓不住。
我将手轻柔地落在脖颈上,那道伤疤雕刻着世民对我的恨,蕴含着我们爱恨交加的过往,是他留于我的唯一印迹,也终于渐渐淡化了。
正当我不无惆怅地细数忧思,一杯半热的茶水兜头浇下,瞬间粗暴而直接地将我揪回了现实。我茫然地维持着原先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听见飘絮气愤的声音:“合清少爷,你怎么能这样做。”
被拽出鞘的灵魂在此时茫然回归,我将纠结成团的头发理了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些,转过身透过悬起的窗轩,对着那看上去甚是无辜的小子微笑道:“虽然我承认我长得比较娇小,但有个大活人坐在你的窗前终归要和没个喘气得有些差别吧。”
他将在玳瑁镇尺下压平整了的宣纸抽出来,手指捏起一个角慢慢捋顺,慢条斯理地说:“本来是有些区别得,但最近听说我脑子有病,对于一个脑子有病的人这种问题大约有些难度吧。”
我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将要出口的话也被生生噎了回去。诚然,我说过这话,但也是在他屡教不改再三挑衅之后。我怒气忡忡地从窗下探进头去,想要对他晓以大义进行一番伦理道德教育,谁知这小子疏淡的眉眼下两颊竟染了桃花颜色,声音也不复方才神气,竟有些结结巴巴:“你……你离我远点。”我眉梢微挑方觉得有些奇怪,胳膊肘上一紧被飘絮拽了出来,她含笑指了指我的胸前,“小姐,咱们还是先回去换件衣服吧。”
我低头,茶水洇透了银白色抹胸,酥胸若隐若现甚是撩人。脸一红,连忙拉了飘絮鸣金收兵,改日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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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护院桑青的夫人盈珠给我送来了一盅燕窝雪梨粥,飘絮将它方方正正地摆放在桌上,我围着桌子绕了三圈,用银针试了两次,最终还是决定将它倒掉。
飘絮有些犹豫:“小姐,盈珠姐她……”她从来都和傅合清沆瀣一气,我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倒掉,可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晚儿,这是怎么了?”珠帘在身后泠泠汀汀地响,夜明珠幽暗的光泽下洒下一地星河。我整了整略微褶皱的裙纱,起身去迎。听雨只身而入,清雅的银珀钗光下可见精心描绘的柔美晚妆,她虽年过四十,但精致的妆钿、娴雅的气质却能恰到好处的将缺陷隐藏,将优点放大。
她走进时,一股似有若无的蔷薇香渐浓渐淡,冲郁心脾让人隐约有种眩晕恍惚的感觉。
我强定住心神,温然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盈珠送来一盅燕窝雪梨粥,说是对合晚的嗓子有裨益。只是我今晚膳食吃得多了点,吃不下去便让飘絮拿出去倒了。”
听雨看我的眼神一滞,仿有所思。察觉到之后我有些莫名,却也没有细想,只听到听雨说:“你燃得是梨花香吗?”
我有些局促地点头,见她目光渐渐变得严厉睨向飘絮,忙解释道:“对不起,母亲。我实在不习惯蔷薇的香气,太过浓郁。以后一定改……”听雨突然微笑地握住我的手,示意飘絮出去,而后温和道:“我知道你定然有很多不习惯,毕竟你不是合晚,若是一昧地让你改变,也有些强人所难。起码现在你肯叫我母亲了,不是吗?”
我笑着点头,听雨的目光则越发慈爱宠溺,捋了捋我垂落鬓间的发丝,随意问道:“你是从哪里来得呢,家里必定也是明阀望族吧。”我一愣,后背不由自主地袭来一阵寒凉,她紧接着道:“那燕窝粥寻常人家的女儿许是连见都没见过,你却如此轻易地便让飘絮去倒掉,又怎会不是见过大世面得。”
覆在膝盖上的手紧攥成拳,指甲陷入皮肉的刺痛唤回了我的一些思绪,不乏镇定地道:“不论我从前的家如何显赫,我肯定是再也回不去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您,那么在这里一日便只能是傅合晚,您说对吗?”
听雨略有错愕,像是没料到我会说这些话,兴许是意识到自己措辞有失,便连忙将话岔开了,开始嘱咐我安心悉心疗伤,寒暄一阵便离开了。她的关怀令我心中渗出些许暖意,而当她离开时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知道她的关怀并不属于我,只是为了能让我帮她找回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