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依臣所见,此事不宜声张。前线战事吃紧,秦王殿下手中握有我大唐半数以上的精兵骁果。长安禁卫薄弱,若在此时走漏风声传至秦王耳中,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李渊铁青的面色刚缓和了几分,顷刻间又凝重如铁。他的儿子,那个最难以掌握却让他最引以为豪的儿子当真会为了个女人背弃父子亲情,君臣纲义。视线触及擎柱上斑驳的血渍,一时之间他竟也拿不准了。
得到鼓励的神色后,宇文士及继续侃侃而谈:“臣认为眼下应尽快让杨妃娘娘入土为安,但若葬入宗庙又免不了造册入谱一番周折,这样一来知道的人也多了。”
李渊半阖双眼似是疲惫,微微点头示意宇文士及全权着手办理此事。
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大约是保住了,沐云忙不迭地叩首千恩万谢。家音实在看不下去了,随着不发一言径直往外走的李建成后面,经过宇文士及时听似压低了声音却又让所有人都能见地嘀咕道:“真是个好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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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芽破土,万物孟苏,转眼到了武德三年的春天。
沐云案结后不久太子便将秦王府里的三公子接入东宫亲自照看。其中缘由引人猜度,别的暂且不论,只是太子派去接三公子的沈良娣极会处事,附在在秦王妃耳边殷殷道:“王妃品行太子自是信得过得,只是前有杨妃不幸,不得不谨慎些。况且它日若真有个什么万一,又是在王妃眼皮底下,多少也得委屈着您。”
更多得,时时可以窥见平静不甘寂寞下的波澜。
春日天渐长,当暮阳没入西山,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色下收敛了恢弘气派,沉沉暗暗殿影起伏。
得蒙圣宠的宇文士及看上去却并非常人所想象的那般春风得意,那日在太极殿前沐云前去谢他救命之恩,絮絮叨叨间突然前襟一紧被宇文士及揪了起来,听他恶声道:“告诉你我宇文士及不是什么好人,抛弃妻子,昧心谄媚,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有宫娥亲眼看见刚被解除软禁令的萧笙将沐云扔入太液池中,自己站在荫廊下冷眼旁观着不会凫水的沐云在水里艰难挣扎。当然并不会这么简单,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沐云隔些时日便总要添上些新伤。
偶尔进宫探望阿念的家音也会去看看萧笙,问过一次:“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你是害怕吗?”
萧笙兰芝般清逸的月白裘袍在墙帷下划出了道秀灵的半弧,半是冷漠半是颓唐地倚在墙上,冷笑道:“怕?我还有什么好怕得?没有人比我更想他死,但这个人不该我杀。“
家音仰眸看了眼玉琼飞茕,飘落的花瓣有着凄迷幻妙的色泽,像蒙冤的灵魄迟迟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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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捷报频传,被恐慌笼罩许久的大唐王朝终于见到了胜利曙光。美良川大捷,安邑之战,刘武周损兵折将已是强弩之末。武德三年四月,宋金刚介州大败后刘武周弃城逃亡突厥,秦王李世民顺利收复太原。
陛下龙颜大悦,遂派遣太子李建成率一众文武朝臣出明德门迎接凯旋之军。那日城峦下黑幡如云蔽天,绵延帝都千里的是勇挫敌军的威勇之师,李建成屏退左右随从登上城门,却叫了宇文士及作陪。
居高临下而望,有了另外一番感触。
秦王李世民高居马上行在队伍最前方,甲胄银剑如神来之将。那千里巍峨,万丈雍华,在瞬间都似成了点缀,成了这个年轻将领鼎盛年华上一枚绽放异彩的流云。
“你知道,本宫现在想什么吗?”李建成眯起眼睛逆着正午鼎盛的金冉耀光,淡淡问道。
宇文士及出于习惯总不免要在腹中揣测估摸一番,却发觉李建成微微倾了头,余光炯炯地看向他,那视线极通透又极浓稠。他心中骤然敞亮了,也没什么避讳道:“微臣斗胆,秦王殿下少年英才,风头太盛也太不知藏拙。”
几声嘹亮大笑,宇文士及惊愕地看着李建成,听他边笑边道:“本宫何等有幸能让宇文大人说一次实话,只是这次却又偏偏说错了。”见他眉毛微敛,似是沉思,又道:“本宫想得是,人生在世真正的考验未必是在战场,但愿今日之胜景不会是世民平生再不可逾越的至高点。”
终于听出了他的意思,宇文士及敏锐地察觉出了这位年轻储君这许多拐弯抹角的背后意图。有些事情终究是无法永远隐瞒,而秦王迟早会知道自己为沐云求情一事,不论曾经他们多惺惺相惜,也许日后秦王仍会对他倚重有加,终究会有嫌隙忌讳在里面,不复往日通透。而太子让他意识到了这些,是想拉拢他?宇文士及心中暗笑,他虽非君子,也已久历朝鸾起伏,任何事都有反复余地,唯有辅储之路,走了就不能回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猎鹰虽稚,总有羽翼丰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