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然道:“从前我觉得你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莫不是秦王府里的生活太过安逸磨光了你的智慧,连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都不懂了?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的选择,然而悲剧大多是贪心酿成得,你以为自己清心寡欲了?其实你要比谁都多。你想看着萧笙安稳平顺,想和李世民重修旧好,还想利用我为你达到目的,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反倒有几分释然,因为知道无从改变所以无所畏惧。好比遗失在沙漠中的人,干渴交迫下偶然望见清泉交流,疾步奔过去才发现不过一场海市蜃楼,苦撑着去寻那不知在何方的泉水,屡次失望中只怕还不如一早就倒下去来得干净利落。
我摇摇头,轻笑道:“看来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什钵苾掀起窗牗前的竹帐,眺望着涴涴如绵的浩淼群山,淡然道:“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下车吧。”
璃影在前挑起幡帘,快步跳下马车。我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斜晖投在上面,硬朗的眉眼间竟透出些许和润,那双阴戾毕现的狼眸此时失了焦准,朦朦胧胧地看向远方。我猜不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心有所动,这样的场景、他这番神情竟有种此曾相识的感觉,细细探想记忆里又似乎抓不出丝毫痕迹。
待下了马车才发觉不经意间竟已走出了这么远,周围稼轩农桑,漾着金色汪洋,广袤无垠。我有些后悔地看了看视线尽头逐渐消融成一个点的马车影子,转而一想,什钵苾那样特殊的身份还是少在长安露面为妙。璃影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会儿,才说:“还是先往回走,看看在路上能不能拦辆马车。”我点头应下,却见她秀眉微蹙,“这番折腾,回去要如何向秦王交代?”
我见她略显焦灼的神态,料想是记起我上次在清露寺的经历,那段记忆别说是她连我现在回想起来也有几分心悸,但此时与彼时不可同日而语,浓沉愁悒尚未辗转至心田,已化作寥寥笑意道:“但这次总归轮不到我们挖空心思来解释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雅音正莲步娇娜地朝我们这边走来,伴着清丽皎美的声音,“一早就知道要与你这‘祸水’打交道,还不早早就想好了对策。”
“你给我说话小心点!”璃影从我身后闪出,怒目莹莹地盯着她。
我止住她,悠然道:“雅音小姐若能以口舌之辩化险为夷,让她略逞口舌之勇又有何妨。”
几乎与尾音相接,她紧抓住我的胳膊,清眸泫然欲泣,“大隋已然灭亡,然公主身为旧国帝女岂有侍奉新朝皇子的道理。陛下亡灵在天可时时刻刻在看着公主,大隋虽灭,隋杨宗族魂灵未灭。此番雅音若劝不得公主,实是愧对先父一片誓死忠君的丹心。”
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说完,我已从最初的茫然无措走出来,余光所及可以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榆树下。璃影方喊了声‘放开’,把我的胳膊从雅音的手拽出来。就听见那闲凉凛冽的声音响在耳畔。
“雅音小姐好气节,直让世间男子望之愧如。”我装作惊诧地看向李世民,他目光冷凝如冰:“本王的王府中只有王妃,没有公主。你今日擅自拐带本王爱妃出城,萧公子博学多才,你说按照大唐律例该如何处置?”
萧笙看上去略有不忍,方要开口回护,我已抢在他之前,靠近李世民轻声道:“殿下手下留情。”他低头看我,墨眸幽深长邃,似有万千情绪隐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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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璃影问我:“雅音这个人敌友难辨,夫人明明看出秦王对您为她求情不快,何必非要……”
我把玩着从床帏上缀下的珊瑚细穗,“她既然已经说了自己隋朝遗臣之女,我岂有不救的道理,我若不救引得秦王怀疑岂不比留下一个雅音更为祸患。更何况纵然不是我开口萧笙哥哥也会去救她,届时秦王若不答应再由我来说不是更显得我和萧笙关系非比寻常了吗?”
璃影坐在我身边,沉默了会儿,她无言,我无语,偌大的寝殿里没有一丝声响。
“这个女人手段了得,夫人要多加小心。”她顿了顿,又说:“你有没有觉得秦王他好像……好像看出你恢复了些记忆,还有那个隐修,他说是大夫,宫里的太医不是随叫随到吗?”
我应道:“你也看出来了?”璃影睫羽微挑,一双通透水眸灵光烁烁地看过来。“你当真觉得这几日我是意乱情迷,有口无心了吗?”我抚摸着月影纱帐上绵细凸出的针脚慢悠悠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