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鸿雁南飞,燕自归巢。李世民要我在合意台等他,说有话要问我,难道要问得就是这个么?我是否该庆幸冬霖这一胎来得正是时候,无形无意间帮我躲过了一次危机。
心底百转千回终化作一声靡和低叹:“有些事情总是躲不过。”
璃影清脆回道:“未必。”
“刘武周遣去拜谒始毕可汗的特使不仅带回了‘定杨可汗’的封号,还带回了一个消息,始毕可汗重病不豫,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东西突厥向来针锋相对,仅各部族间便是派系林立,盘根错节,向来面和心不合。可汗若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又少不得一场风波。什钵苾王子虽是可汗长子,却因年幼威望不足,并不十分得拥护。突厥比不得中原世袭宗法严明,可汗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王子鸿鹄之志怎会甘心尊位外落,如此便要好好费些心思了,在此期间怕是顾不上我们。依璃影之见,正是金蝉脱壳的大好时机。”
金蝉脱壳?……我细细品味璃影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什钵苾凶残狠戾,李世民又城府极深,周旋在这两人之间如同玩火,实不是长久之计,况且以我现今的心绪肯定是再难有所作为。李世民的柔情与我而言眷恋至深,却也危险至深,这样拖下去赌得不光是我的性命、璃影的性命,还有我们之间那道不清说不明的感情。遥想如墨当日之言,竟一语成谶,我最终还是掉入了自己设的陷阱里。
“先做准备吧,待寻得好时机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将耳珰攥在手中,宝石精心琢磨的锋棱几乎嵌入肉里,只觉尖锐不知疼痛。
见我应下,璃影禁不住喜出望外,凝结于眉梢多时的沉郁忧虑竟似洪波入海,转淡消弭了。
看到她又如不知人间愁事的单纯少女般粲然微笑,忍不住问:“你舍得淮阳王吗?”她一愣,凝眸时有点点清光落入眼中,面色却是一如既往地柔丽疏淡,“璃影知道什么人该爱,什么人不该爱,也能管住自己的心。”
管得住自己的心吗?三年前我便没有管住,三年后也该有些长进了吧。我不再是芳心萌动的纯情少女,他也不复当初明朗豁达,纵然我们都有心再续前缘,但当年的悲剧已着实没有了重演的必要。
…………………………
夜晚辗转难眠,我只躺在床榻上侧身静静看着萧笙给我的那封书信。柚黄信封上滴着浑浊的红蜡油,薄薄的一层,足以牵动千百种思绪。我早就下定决心不看,却扔下不了决心将它毁掉,但历经了今日却反倒让我想通了些事情,如拨开绕延重楼迷雾般柳暗花明。
有些事情,并非不想、逃避,它就不会来找你。
将信封拆开,原来这封信并不是萧笙写给我的,而是——滕王,夕颜的父亲。
信笺上的字一行行映入眼中,随着视线的下移,拿着纸笺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他在说我的身世。
杨纶奉上,公主亲启。念及大业初年汉王之乱,犹自不能息矣。昔年陛下登基日短,嗣位之统坊间多有菲薄,然遭汉王叛乱犹加违和。叛乱之由,不乏其二,帝罔顾伦常欺占胞妹是也。大业逝如烟风,不妨直言,叛军所列并非虚妄,帝与瑶姬确有公主诞生,时年草长莺飞、群芳绚烂,帝甚喜取名为七月。七月公主天生体弱,不足月而夭折。瑶姬伤痛欲绝,帝故将中宫新生帝女抱与抚养。宫闱内蜚短流长从未间歇,时对公主身世多有谤议,叛军愈加利用,朝臣多有相迫,奏明君上归放公主以息谣言,帝多踌躇。瑶姬深明,自缢表志。天家诸事云谲波诡,未有定数,然公主身世臣不敢二言。逝者如斯,往事流散,唯有生者爱护己身,方能告慰泉下亡灵。
夜色酽酽,安静得亦如大兴宫里无数个寂寞无言的夜晚。父皇的厌恶原本并非无由,当年汉王叛乱,只是因为朝臣对我身世的猜测而逼死了姑姑。可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有自己的女儿——七月。这也不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然而被逼着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又能去跟谁说,又有谁能将我从这迷途的泥潭中拉出来。纵然萧笙寻来我的身世让我安心,纵然他可以带我走出皇城,可我的心呢,不小心丢了的心还能再找回来吗?
……………………
宗璞来带我去找李世民的时候,璃影甚是不忿,强调怪异地回道:“劳烦总管去回禀秦王,夫人在合意台吹了一晚上风,身体多有不适,还望他大人大量,别再折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