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她被齐沅湘叨扰的耳鸣目晕,打听出来的。齐沅湘每每已说体己话为由来找弦合,总能把话头绕到江叡的身上,什么听闻三公子甚好古玩,喜欢居住燕邸,不喜人多打扰,弦合总是流露出茫然无知的表情,单纯无辜的好似一张白纸,到了月尾齐沅湘大约是笃定了弦合跟江叡之间没什么瓜连,便不大登门了。
江叡那边既没有提早离开的意思,本该一直在太守府里蹉跎下去,但此时恰恰从陵州来了书信,说是家里出事了。
此事说来并不话长,就是弦合临行前托付秦妈妈给如圭找一授业恩师,秦妈妈果真给他找了一个,是今年刚从长安归来的落第秀才,据说家境贫寒,人品清嘉,聘入府中没多时,便被婆子发现和姝合私下传递信物,家中已闹了好一通,秦妈妈怕再闹下去姝合吃亏,便暗中写了信派得力的小厮快马给送到琼州。
余思远乍一得到这消息,倒是没敢声张,偷偷摸摸找了弦合来商议对策,弦合干脆利落地一拍桌子:“还商议什么?立刻收拾行李启程回陵州,就大姐姐和母亲的软繻性子,回去晚了怕被二娘一口吞了。”
于是,兄妹二人兵分两路,弦合去安抚卫鲮,嘱咐继续在太守府修养,等过些日子两人陵州见。而余思远则去向江叡请辞。
江叡正拿着一本《越州志》研读,闻言,视线从晦涩难懂的图文上移到余思远的脸上,一字一句问:“你说你思念父母,想早点回家?还要带着妹妹一起回?”
余思远在他精明的目光下,瑟瑟地点了点头。
“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来令妹哪里思念父母了,天天跟卫鲮厮混在一起,怕是连自己父母长什么样都快忘了。”说到最后,带了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酸。
余思远叹了口气:“她只是感念卫鲮为救她而受伤。”见江叡又想说什么,忙道:“临羡,你们真不太合适,你就放了弦合,我看那位齐姑娘对你颇有意思,你们两家又是表亲,亲上加亲再好不过。再说了,齐家如日中天正值盛时,他们将来对你也会多有助益的。”
江叡平静地等他说完,将书合上,转眸正视他,“我非得倚靠齐家才能在这天下大展宏图吗?”
余思远一怔,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凝肃道:“临羡,我知道你胸怀大志,不屑于攀附裙带,可如今魏地乃至天下便是这么个境况。士族把持朝局军政,法度不存,宗制荒废,别说放眼天下,就是这小小的魏地,几所州郡,都难逃派系林立,党同伐异。江勖虽然不成器,可他背后的袁氏宗族不可小觑,你若要舍弃齐家这棵参天大树,单枪匹马地跟他争抢,怕是不那么容易。”
江叡的目光微微放空,沉默着,竟有种难言的孤清,良久才道:“我若是要倚重齐家,就得任由他们吸附在我的身上,推着我每进一步,就要从我身上索取一份,等到最后他们要的是我不能给的东西,那又该如何呢?”
他说这话时,不像是一个初展雄志的青衫少年,倒像是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历尽千帆,经透了尘世磨砺而乍然回首,所发出带着陈旧沧桑意味的感慨。
余思远愣住了,竟不知该如何劝他。
彼此缄默良久,江叡重新将书拿起来,好像从未生过那种感慨似的,平淡道:“行了,你们走吧,我在越州住上几天也就回陵州了。”蓦地,他似是想起什么,歪头问:“卫鲮不和你们一起走吧?”
余思远:“……”他本来沉浸在方才略显伤慨的沉重氛围里,还对江叡生出些微同情,被他这么一句话和那精光内蕴的眼神瞬间打回原形。
他无奈道:“信瑜还劳烦你给送回陵州。”
江叡一笑,流露出满意的容色,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余思远觉得那笑容让人脊背发寒,毛骨悚然,这……他不会把卫鲮半途大卸八块吧。
算了,顾不上这么多了,卫鲮啊卫鲮,你自求多福吧。
行装收拾妥当后,卫鲮亲自送弦合出来,他伤未完全愈治,总是弓着背,走不了多少路就头冒虚汗。弦合看在眼里,担忧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不必送我。”
卫鲮道了声‘无碍’,问:“什么事这么急,非要回家?”
弦合面露难色,自觉他两已是过命交情,不该隐瞒,且卫鲮这人口风极严,告诉他应也没什么吧……她正想说,卫鲮观察到她为难的神色,微笑道:“若是为难,就不必说了,反正过些日子我们也要在陵州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