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道恨恨地拿手点他:“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似是得了灵感,他愈加笃定道:“你先是故意把你要去长安为质的消息放出去,不止是为了让齐家上钩,还想引诱敌军,让边境不稳,为父我骑虎难下,不得不听了你的。”
江叡冷清地睨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舍不下权位,我何至于出此下策,你可真是活了两辈子都没活明白。”
江砚道猛拍桌子,咬牙切齿道:“你这逆子!”被江叡瞪了一眼,转瞬气势弱下去,威风赫赫的脸上不甚协调地冒出些许胆怯,讪讪地将手收回来,揉着拳头还是余怨未消,念叨:“可怜的余家小姑娘,就落到你的手里了……”
一听到‘余家小姑娘’几个字,江叡沉凝僵冷的轮廓莫名柔和了起来,唇线微弯,漫出温润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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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合这几日总做噩梦,梦里各种鬼魅花样百出地露出各种狰狞姿态,她常常在夜间悚然惊醒,冷汗濡湿了枕席,一颗心惶惶不安,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从靖州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江叡再没露面,半点消息都没有。外面关于他的种种传言甚嚣尘上,像驱之不散的毒雾,只快把她逼疯了。
她沉住了性子一直等,一直等,到熏风自南来,阳炭烹关中的酷暑盛夏,把兄长的婚期先等来了。
他提前三日从靖州回了陵州,从漫江边的喜船上迎了韩家姑娘入门,成婚后只在家中住了十天,就匆匆带着新妇回了靖州,自然是带着如圭一起走了。
边境不稳,各地番将严阵以待,未有敢擅离职守的,兄长匆匆而归也是常理。只是她觉得,兄长这一次回来似是与她疏远了许多。
这种疏远不在于言语、行动,只是两人之间的感觉变了,兄长看向她的目光总是透着躲闪,仿佛稍稍触及她的视线,便如触雷般移开。
她想起兄长曾经说过的,成亲之后也许兄妹两人就会彼此疏远,再不复往日亲密,便有些伤慨。但庆幸的是,也不全是令人伤慨的事情,兄长成亲当日,她见到了江叡。
自靖州一别,江叡便深居简出,如此这般千呼万唤始出来,自是被围了严实。他们或是假意问候,或是蓄意探听,总之是要将这些日子缠绕于他身上的关于朝局走向的事态问出个一二来。
江叡自是得小心应付。
弦合隔着人影憧憧、衣袂簌簌远远看了他一眼,见他曈眸莹亮,似是穿破人烟也朝她看过来,无奈地抿了抿唇,敛过衣袖朝游廊上走去。
池中碧波荡漾,敷水盛开着芙蓉,花瓣曼妙而鲜妍,半身浸泡在水中,半身开在朝阳下,显得极尽美艳。
她凭栏看了一阵儿,身后传来脚步声,江叡凑到她身侧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所及是一片粼粼游艳,只觉风光之盛快要溢出来一样。
“弦合,你最近过的好吗?”
他的声音像和着鼓点,听起来朗越有韵律,因靠得太近,喷出来的热气绕到她的脖颈上,只觉酥酥痒痒的。
她赌气似得离他远一些,闷声道:“好,过的可好了。”
江叡歪头凝望着她,看出她的别扭与埋怨,不禁莞尔:“我不日就要动身去长安了,这一去不是游山玩水而是留为质子,背井离乡,可能一生都不得归,也可能会因诸侯混战而做了人家的祭旗亡魂。你……愿意与我同去吗?”
“我当然……”愿意。随你闯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更何况区区长安。
可弦合又郁闷了,人家刚晾了他这么些日子,她再这么上赶子那不是太自降身价。
因此她与江叡隔着一线之距,水光游华在侧,瞪着眼睛不说话。
“你当然什么?”江叡的眼睛极亮,如纳藏了斑斓星河在其中,连身侧的粼粼波光都黯然失色。
算了,她抛去了这诸多计较,痛快道:“长安嘛,去就去,这天下还没有我余弦合怕了的地方。”
江叡笑了,俊秀无双的面上绽开倾世风华,深情拳拳地凝睇着她,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你愿意随我赴千险之境,我却不舍得让你跟着我吃苦,弦合,你放心。”
她眨了眨眼,倚靠在他怀里尚没有想通这言外之意,江叡已将她松开。嬉笑喧闹之声渐渐逼近,似是有人过来了,他留恋不舍地深深看了看她,转过身又匆匆离去。
身边还萦着他身上淡而清馥的熏香,却已疏冷一片,没有了他的陪伴,连同这一池正当花季的芙蓉都失却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