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再恨沈度,那份感激还在。清严大师进京,沈度勾结方圆寺已经查证,她不能冒险。
他止笑,低头,桀目,抿唇,缩在披风里,成一副骨架。
她拾起剑,无比诚恳,“抱歉,我信不过你,必要杀你。”
颜无药阖目,吐出一口浊气,“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你以为我会因为沈度叛国,而事实上”,他笑睨她一眼,“叛国之事,自始至终,从未有过,一切都只是清严的大梦而已。”
他歪头,斩钉截铁,“黔州府贪墨的粮食,早在延州换作金银,与清严通信的鹰隼,并非出自犬戎,而出自延州。黔州府的官吏,从未叛国,不过与大内总管做着长久的生意。”
当初发现沈度的赃银,正是在延州;鹰隼传信,也是犬戎几十年前的法子;黔州府的官吏若真勾结犬戎,也不会私藏尽数赃银。
听来倒像真的。
付女官抓住关键,“沈度为何要成全清严?”
颜无药抬起下颌,目光飘渺,有备而来。
她收剑入鞘,作揖求他,“颜同知大人大量,还请赐教。”
颜同知负手,眼里束起一排排绿竹,清雅脱俗,绿竹顶上被削成剑尖,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慢慢露出寒光。
他摇头,眼珠窜到头顶,“这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底细,我却不知道你的。”
他与她擦肩,回眸看她的背影,这比她的画皮更加可信。
“孝昭仁皇后的阵法,你会解,西北诸国的图纸,你需要,东宫地道,你来探。你谋刺朝廷命官,笃定能全身而退,没有什么样的棋子,能有你这样的底气。”
付女官差点要击节赞叹。
她回头,给他的伤口洒药止血,眉头一皱,淡淡地笑,“小傻瓜。”
颜同知一口血就卡在喉咙里。
“人呐,不能太聪明,容易被人利用,也不能太蠢,容易被人利用死。你就是太聪明了,知道太多了,会很辛苦。”
“我是很想与你化敌为友的,可惜你太聪明,总是看穿我,你什么时候,能笨一点呢,小傻瓜。”
“我的底细,你不能知道,因为知道了,会死啊。”
药粉一点点渗入,颜同知的目光渐渐涣散,付女官点住他的昏穴,扶住他躺下。眼中的怜悯,很快散成自嘲。
她点点他眉心。
小傻瓜,你自求多福吧。
付女官闭眼,去搜寻记忆里有用的东西。
大梁国玺,是一方质地细腻的鸡血石,太子幼时不慎打破,血覆在印信上,竟一点一点地渗了进去,还透出浅浅的光晕。文帝大喜,视为吉兆。
她割破手掌,去涂抹龙身,毫无反应。
珊瑚如血,嘲笑她不自量力。
龙身上的血液渐显深浅,付女官拔剑,沿着最浅的一线,一剑劈开龙身,那块珊瑚壁雕,终于碎开,露出另一方天地。
是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
她没有找到那方鸡血石的玉玺,却在裂开的珊瑚壁的夹缝里,抽出一道绫锦织缎的卷轴。
银龙翻飞,祥云瑞鹤,时隔多年,仍富丽堂皇。
是一道遗诏。
其上细数文帝登基以来的政绩,末了言及太子仁懦,晋王残性,恐除尽手足,若太子有何不测,则封太子未出世的嫡女为皇太女,再传位于她。
落款是文帝召见郢江王的那日。
某人笑她前世的父皇棋差一招。
正在那日,文帝与七子刚达成除去晋王的协议,晋王就设计杀了太子妃母女,此后太子一病不起,文帝病上加病,东宫大火之后,再无翻盘可能。
遗诏密封在这里,没有发霉发烂,终于重见天日,要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可许多事还未明了。
她沿着密道,在灰尘里,找到一颗夜明珠,似乎是昭廉太子之物。
若昭廉太子逃了出去,段氏那里怎会毫无消息。难道不是段氏救的他?
段氏能救他的长子出去,为何救不了他,或者是,不想救?
付女官被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敢再想下去。
遗诏刚纳入袖中,身后之人就醒了。
背上一抹刺凉,她抖了抖心肝。
他手中的长剑,沈总管赐名斩相思,而他自己,习惯称之为将离。
将离将离,命都是要没的,还要相思做什么。
十数年蛊毒折磨,他早已泯不畏死。
之所以苟延残喘地活着,不过是想死得无憾一些。
眼前这女子,被她利用数回,早晚要被她害死,倒不如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