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掌史同样一饮而尽,昏昏然扶着脑袋,醉话盘桓在口。
互揭底牌的时刻已到,不能揭得太多,也不能揭得太少。这关系到日后的合作,也关系到日后的反目。
“黔州总兵的千金,早在八岁那年病逝,总兵夫人偶遇一年岁相仿的女童,为其容貌所惑,收为养女,对外称是爱女病愈。”
“刑部尚书的嫡子,早在十岁那年病逝,如今的御史台掌史,不过是个顶替的外室之子。一品诰命夫人为绝后患,还杀了那个外室。”
“那个养女,是燕云刺史段辜存的棋子。”
“那个庶子,是琼王殿下的男宠兼谋士。”
两人借着对方的嘴发完牢骚,不由相视一笑,仿佛达成某种协议。
棋子在闻到死亡的气味时,会选择最后的疯狂。
毁灭一切,成全他们轰轰烈烈的死亡。
十月初八,中书舍人十去其五,皆死于青楼楚馆。
十月初九,吏部清吏司四去其二,尸身残破不全,脏腑外翻,死状可怖。
十月初十,户部左侍郎外出饮酒,落水而亡。三名清吏司相救不及,同亡。
十月十一,兵部左右侍郎比试剑法,刺入彼此心脉,血溅当场。
十月十二,刑部七名清吏司勘查新案,为人割去首级,尸身遍布虫蚁。
十月十三,通政使司暴毙,同日御史台三名监察御史病逝。
十月十四,文渊阁大学士突发心疾,不治身亡。
七日内,朝中肱骨接二连三地亡故,梁帝怒犯雷霆,责大理寺、刑部严查。京中谣言四起,有传外族奸细入京作案的,有传先帝亡故的五位皇子回来索命的。
一时人心动荡。
刑部尚书案牍累累,日日忙得焦头烂额。死的同僚之中,除了梁帝亲信,还有廉王、弘王的人。廉王有沈度,弘王有镇国公,都不好得罪。
文达向镇国公探过口风,对方只道此乃除去廉王之时机,多的也不肯透露。他也怀疑过,朝堂之争何时有过直接杀人这般的粗浅,可自燕回楼一事,镇国公元气大伤,倒也不是做不出来。
大内总管沈度,更是个狠毒的。
夺嫡之争到了这个地步,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虽一时不慎上了镇国公的贼船,倒也没必要从一而终,陛下更属意廉王,这他看得出来。这案子该如何办,才能不得罪两方。
或是,将另一方彻底踢出局。
刑部尚书还未想出法子,便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上奏些不痛不痒的案情时,当众倒在金銮殿上,险些因公殉职。今上体恤下臣,这担子就压在刑部侍郎身上。
哦对了,炙手可热的文掌史,也子承父业分到了一杯羹。
可他不急着查案,成日约着三五好友往临江阁听戏,总点那一台《霸王别姬》。
文掌史穿件青色长衫,执着山水折扇,腰间翠玉为扣,打扮成棵滴水娇艳的嫩葱,一掐就能溢出水来。知情者心照不宣,他与相熟的戏子有些首尾,平日唱戏他扮作虞姬,床笫之间也必然是下面的那个。
文掌史向来不在意官场风评这等无谓的东西。
临江阁后几间幽静的雅间,便常是金风玉露合欢之所。
屋内的摆设极尽奢华,轻薄透光的落地纱帐掩去淫|靡风光,两名一|丝|不|挂的男子,正压着他行那风月之事。
那莹白玉背上满是红艳艳的鞭痕,沾满秽|物的玉|势被弃在一边,还汩汩流着血。那腰肢款款一握,强忍着熔岩穿透般的鞭笞挞伐,疼得脸色青紫、浑身失力,任由身上之人掏空他体内的鲜血,却不肯喊出一声来。
他虚弱朝窗外望来,笑得意味不明乾坤无尽。
天的那一头,有人蹙紧眉头,张满弩|弓。
两支离弦之箭乘风破浪,精准无比地射入两颗丑陋的心脏。
第三支箭,锦上添花般射在那莹白肩胛上。
文雍躺在血泊里,任由两具死尸继续严丝合缝地压着他,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连眼珠子都不活络了。
他盯着繁复华丽的幔帐,张大惨白的唇,却先叹了一声。在沉寂中,他的呼吸渐渐仓促,露出了凄惶。待眼角的泪再也收不住,才似下定了决心,尖刻着嗓子凄厉喊出来。
这叫喊悲凉刻骨,天上的云撕裂了一个口子,雨终于开始狂下,荡涤天地。雨水有节奏地打击屋顶,那声音仿佛有了魔力,滴答落在人的心上。
屋外的寒风紧飒,乌云贯铅样地死压下来,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