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簪划过面颊,不及心尖刺痛。他只拿一双桀骜的深目凝她,眉梢仍是飞扬的,咬紧了嫣红下唇,额前的发丝垂钓着眼尾一抹嗜血。
她勾唇一笑,素手捏上他下巴,用了十成的力,邪邪歪头看他,是个征服的架势,银簪开了小差,偏又在给他机会。
咻|咻的气息相接,如同蓝色的诡异的焰,焚烧对方,又殃及自己。
她惋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他垂死挣扎:“我为汉人,从未叛国。”
戏谑的自得的口吻,逼得逡巡的银簪又靠上一分,他仰首颓颓靠在壁上,神情乖张又绝望,那句话耗尽了他全身力气,终是握紧了袖中长剑,再不看她。
电光火石之间,他拔出剑来,她旋身一避,趁着剑势,堪堪抽出他另一只袖中的白玉海棠。
狡黠的女子拈花一笑,众生颠倒。
宋逍哭笑不得。
付小姐迎上他隐隐宠溺的目光,晃了晃那支海棠,明眸倒映星子,说不出的志满意得:“我放你一马,并救你出去,换你一个故事。”
她是多么美妙的女子,时而世情练达得像个老翁,时而天真无邪得像个孩子。
宋管事摇摇头,笑得光彩照人:“你拖我下水,难道不该相救?”
她就笑得促狭,一双妙目在昏暗里耀然生彩,灼灼的带点希冀,他微眯双目,难以拒绝。
她有多少悲惨的往事,须得在别人的伤怀里找补?
他深吸口气,懒懒开口:“有一只鸟儿,垂死之际为人所救,自此就被困在了笼子里。”
她瞪大眼睛等了会儿,不见下文,鼓着腮帮不满道:“没了?”
“没了。不若你续上?”
他不堪其扰侧过身去,她轻笑一声喃喃自语。
“忽然有一天,主人不喜欢了,就放了它,后来却发现,它死在了笼子里。”
她的嗓音本是娇脆的,此刻却黯淡得如同一弯毛月亮,无端带些哀怨,牵出渺远的刺痛,坠落点点滴滴的惊慌,仿佛揭开了愈合许久的伤疤,才发现内里血|肉模糊,根本未曾长好。
她想说什么呢,鸟儿爱上了笼子,或是,鸟儿爱上了主人?
她显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大度神情,眼里只剩微亮的芒,像碾碎的日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仿佛心灰意冷,醉倒在踽踽独行的疼痛里,失去所有可以托赖的清明。
“予人希望再去扼杀,比一开始就无望要残忍得多。”
他在心里赞同,那些心存利用的救赎,根本谈不上救赎。
不过是将人从一个深渊送入另一个深渊,可怖的是,身在深渊的人不自觉。待一头冷水浇下,那些付出的代价与感情,也收不回来了。
执棋者视作理所应当,而想不明白的棋子,带着深憾归入沦|亡。
白玉海棠拆了花瓣,便是缀着倒钩的长长绳索,二人借助此物回到岸上,退回第二层密室时,听见了一个脚步声。
两人对视,看到了麻烦二字。
黎显。
此事并非梁帝授意查探,两人都怕被捅出去。
越俎代庖一不留神就成了居心叵测。
黎同知却早瞥见了角落里两个躲闪身影,清了清嗓子,四处观望着,也不着急。
“哎呀,怎么有两本账册,选哪本好呢?”
宋逍隔着衣袖按住了付小姐的手,示意她再等等,可黎同知先没了耐性,扔了账册,径直向他们踱过来。
付小姐躲在宋管事身后摸摸鼻梁,莫名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刺|激。
自己算是奸|夫,还是淫|妇?
黎显见那个熟悉的影子现出英挺的轮廓,一如既往有些隐隐的嚣张。身后分明藏着另一个人,他只窥见那一瀑青丝,无端有些燥意。
付小姐在衣袖底下,与宋管事进行着殊死搏斗。
他想夺过账册交与黎显,她却信不过他怕他调包。
黎显就见那张脸浮起无可奈何的恼怒,负在身后的手仿佛费力地抖着,额上沁出细密的汗,薄唇抿成一线,微翘着宠溺的弧度。
付小姐一把狠掐在他虎口上,趁机扯过账册,一旋身就现出原形来。
黎同知猛地被塞了一手皱巴巴的账册,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身男装……文掌史!
他呆呆将账册塞入怀中,以手掩口似是惊讶得不行,却还记得欠身作揖,眼里兴味极浓,犹如再见佳人的书生,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付小姐。”
如果少了他眼里那丝阴鸷,这会是一个比较友好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