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番外(75)
“晏春熙,你放肆!”
关隽臣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动过这么大的气了,他浑身发抖,猛地站起来,右手已经高高地扬了起来。
晏春熙撩起长衫跪在关隽臣面前,他咬紧嘴唇,已经微微颤抖着闭起眼睛。
可他却久久也没等到那一巴掌落下来。
他有些茫然,再次睁开眼睛时,竟看到关隽臣收回了手,缓缓地又坐了回去。
“熙儿,你长高了。”
关隽臣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摇了摇头,嗓音低沉又沙哑。
“虽说长高了,但你实在是还太年轻。许多事我无法叫你顷刻间明白。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吝啬的。对程亦轩,我除了衣食用度当真没什么其他的可以给,他若不愿意可以即刻出府,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可惜。我就只有对一个人温柔的能力,你难道当真不明白,我把这仅有的一点都给了谁吗?”
晏春熙怔楞地抬起头看着关隽臣,那双往日里总是尊贵威仪的丹凤眼望着他时,里面是浓浓的疲惫。
“熙儿,你也为我想想可好?我已快三十六了——有些话,旁人说倒也罢了,可若是你说,一句句的,每一句都是在拿刀子戳我的心……我、我当真也有些吃不消。”
关隽臣坐在椅子里,苍茫的暮色打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背影第一次看上去有点佝偻起来。
不可一世的宁亲王在这一刻显得前所未有的消沉,他缩在阴影里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晏春熙的头:“起来吧,膝盖刚好,别跪着。”
晏春熙在受伤后第一次没有去躲避关隽臣的触碰,而是任由男人轻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嘴唇抖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默着低下了头,给关隽臣露出了一截有些倔强的纤长颈子。
关隽臣叹了口气,握着晏春熙的手臂把少年强行拉了起来。
“总得让我吃顿饭吧。”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晏春熙“啊”了一声,身上不由尴尬地僵住了片刻。
这才想起来他连饭菜都没给关隽臣摆好,就说了好些惹人生气的话。
若是照实来讲,他这个下人,也当得着实是不像话。
晏春熙有些慌张地将一碟碟精致的菜式摆在案桌上,他其实是不懂如何布菜伺候的,最直接乱七八糟堆在关隽臣面前一堆素菜,这习惯倒还像以前一样。
关隽臣嘴角微微泛起了一丝笑,他从食盒里拿出另一幅碗筷放在一边,淡淡地说:“你也坐下,陪我吃点。”
晏春熙迟疑了一下,还是默默地搬了个小凳坐在一侧。
他端起碗筷时才仔细地看了看桌上的菜色,见几碟荤菜都是姑苏那边的口味,其中竟还有一碟是卤鸭,一瞬间握着筷子的手不由轻轻抖了一下。
关隽臣问他难道不知道那仅有的一点温柔给了谁。
可他怎么敢知道,怎么敢去想。
比起温柔,他用浑身的伤才明白过来的,是那个人狠下心来时的模样啊。
关隽臣见晏春熙不动,便伸筷给少年碗里夹了一片鸭肉,慢条斯理地说道:“入秋了,这些鸭放养在水泽里游了一个夏季,浑身的肉都游得细嫩又健硕,正是最好吃的时候。若再等等到了冬日里,鸭子开始为了御寒囤积肉脂,那时就会嫌太过笨重肥腻了。”
晏春熙低头慢慢地咀嚼着鲜嫩的鸭肉,他喜欢吃卤鸭,可却极少想过这些事情。
听着关隽臣这样娓娓地讲着,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酸楚。
以前他也常常光着身子趴在关隽臣宽阔的胸口,眼睛亮亮地听关隽臣这般和他说话。
关隽臣虽然看似阴沉,可对他却是耐心的。
在一个个夜晚里,慢慢地给他讲着塞外的残阳似血,讲皇宫中神秘的大内高手,讲天下第一城长安的浑厚气势,讲江南城中妩媚的小倌,讲塞北粗野的羊肉锅子。
他十六岁便成了罪奴,尚不曾行过万里路。
大周的雄奇天下,那些身不能至的壮丽山河,只能在关隽臣的口中向他徐徐展开。
关隽臣于他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低沉而平稳的声线,不动声色的沉静面容,甚至是眼尾不经意间的一抹隐藏着岁月痕迹的纹路,每一分每一毫,都让他情不自禁陷入崇拜和爱慕之中。
望着那双盛着丰富阅历的深沉眼眸时,他总像是想象一个遥远的传说一样去畅想着关隽臣的生平。
那些神秘和无法猜透,在他的脑中铺展开一幅跌宕起伏的光辉图卷。
在那副图卷中,关隽臣的身影永远是十二年前高大的冠军侯——肆意飞扬地策马扬鞭在大周山河间。
可就在刚才,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关隽臣疲惫的模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