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番外(6)
晏春熙连连点头。
“你只写明都是哪一日、做了些什么就是,其他的一律不必写。”
“是。”晏春熙应了一声,他身上有伤,握着笔还有些吃力,但仍然借着油灯认真写了起来。
这场面着实是有些诡谲,关隽臣就这么沉默地看着这个本该是他十二院公子的少年,在他面前低着头一笔笔交待着那些让他这个宁亲王挂不住面子的脏事。
“你读过书?”关隽臣看晏春熙握笔姿势端正,虽受伤难捱,可下笔仍然秀逸挥洒,便开口问道。
“晏家获罪前,一直在书院里读。”
“哪个晏家?因何获罪?”
“姑苏小茶商……家父晏秋生,罪名是贿赂姑苏知府白银三百两。”
“家里可还有人?”
晏春熙笔顿了顿,小声道:“无人。皇上新政肃贪,晏门抄家、家父斩首,所有成年男丁流放三千里。春熙那时尚未成年,便未流放、只没为官奴——王爷,春熙已写好了,您请过目。”
周英帝新政,从整肃贪官污吏开始,然而其最终目的并非如此。
仅是成德元年,大周王朝获罪官员数千,株连商贾一万有余。其中巨商无数,金陵林家、盐商白家都在其列。
有的人贪了,满门抄斩。有的人没贪,却不得不死。小小姑苏盐商、区区白银三百两,竟也遭这等灭顶之灾。
关隽臣深知,大周朝成德年间,国泰民安的雄浑国力背后,却有着另一幅血腥可怖的图景。
晏春熙、晏家,也不过是这狰狞图景里最微不足道的一角罢了。
晏春熙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双手捧着写好的宣纸举了起来。
关隽臣却不接:“你身份卑下,唯有本王府十八鹤苑不看贵贱,给你公子的名分、好吃好喝供养着,你却做出苟且之事?你读过书,难道不识礼义廉耻四字?”
晏春熙手掌抖了起来。
“抬起头来,看着本王回话!你们统共几次?”
晏春熙捧着供状,无力地仰起头,嘴唇已咬得发白:“四、四次……”
关隽臣“砰”地一脚狠狠踹在了少年的胸口,冷冷看着晏春熙忍着疼痛爬起来,又捧着供状重新跪好,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问:“你们都做了什么?”
晏春熙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如今已是怕极了面前丰神俊秀、可却又如修罗般可怕的宁亲王——这个人实在是比九节鞭加身还要让他恐惧。
关隽臣面无表情道:“你不肯说,那就是要做给我看?”
“不、不是,”晏春熙吓得连连摇头,“我们抱在一块儿……亲了亲,摸、摸了摸前面,别的就再、再没有了……”
“你之前供状里写,是你主动求欢?”
“是。”
关隽臣一声冷笑:“你有心了,这时候还往自己身上揽,倒是不怕死。然而,死本就不可怕,但活罪你可受得住?”
晏春熙望着关隽臣,他面上划过了一丝惨然的神色,忽然道:“王爷,那一夜……到底为何要赐酒戏耍春熙?”
关隽臣面色一沉:“本王已告诉过你——不要说假话。”
晏春熙也不再多问,他一双圆圆的杏眼里登时因为莹莹的泪光而泛起了一层动人的光芒,就这么看着关隽臣,像是想什么想得出了神,倒也不害怕了,只是喃喃道:“晏家满门获罪,父亲斩首、兄长流放、女眷变卖,春熙从此在这世上也不过孤魂野鬼一只罢了。
“只是那、那夜过后,春熙才算尝到了一点人生在世的欢愉,尝到了情爱之快活,春熙没能抵得住……春熙该死,什么都没有、也本不应活着的人,或许早就该死,然死前有了这一遭,想必已值了罢。只求王爷,赐了春熙一死,九节鞭之苦实在是……受不住了。”
关隽臣的手掌在宽大的袍袖下悄然握紧,他一双丹凤眼阴沉地眯了起来,忽然问道:“你说,你尝到了情爱之快活,纵死也值了?”
“求王爷赐春熙一死。”晏春熙不答,只是决然地砰砰砰不断磕头。
关隽臣本已要立时毙了晏春熙,可是听了这话,却不知怎的,徒然间真正怒到了心头里。
值了?他倒是想一笑而死?
一个粗鲁低贱的侍卫可懂风月,可懂床笫,竟能让他说出这番不要脸的话。
快活?只摸了摸前面便敢说懂得情爱快活?
无知、荒唐!关隽臣忽然想,决不能就这样遂了他的意。
就在这时,铁门忽然被轻轻叩了叩,只听王谨之的声音在门外道:“王爷,天快亮了,刘姥姥来做活儿了。”
跪着的晏春熙一听到刘姥姥的名字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其实他也不是就不怕死,其实谁又能嫌活得长呢,只是这两天他实在是被打得生无可恋了,这九节鞭之刑狠毒异常,看似伤口不甚可怖,实际上一鞭下去就能将人疼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