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番外(80)
不知过了多久。
当在场之人都得以喘息的时候,就看到刚才还满目狰狞的少年此刻像是一摊软泥一般栽倒在地——
他面色恢复了平静,瘦弱的肩背上满是鲜血淋漓,殷平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躺在雪地之上,嘴里不断的呕出大片黑红的鲜血。
然而刚才与他交手的中年将军此刻驻剑而立,身上多处都是被大刀斩开的伤口,红色的大氅已经落地,梁国英的嘴角还残留着没有来得及擦去的血迹。
西汉的军人们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帝国不败的元帅受如此重伤,颤抖着手努力的扶着直插入地的青铜长剑,似乎只要一个不稳,就有可能像旁边的少年一样栽倒在地。
“果然是黄金之血的后裔,名不虚传。”
中年将军颤抖的开口,说话间,喉咙中猛的一抖,一股血气上涌,噗的一声,一口鲜血染红了衣角。
“我说过......我夜北殷氏,宁在曲中高歌死,决不寄人篱下生!”
殷平一张脸紧紧贴着地面,梗着喉咙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少年一张脸苍白如纸,眼眶下泛着淡淡的青紫之色。
“那又能如何?”
中年将军面无表情的开口,淡淡道:“最终还不是将狮子的头斩于苍鹰旗下。”
提到大君的死,殷平一时间神情激愤,他努力的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然而终究是无可奈何。
“我刚才给过你一次保留全尸的机会,现在,你已经没机会了。”
中年将军说着,忽然抬脚,缓缓朝殷平走近。
下一刻,长剑混着血水和雨水被高高举起,而后伴随着一片破空之音狠狠落下。
那一瞬间,殷平睁着眼清楚的看着长剑滑落,银光逼近,他已经忘记了惊恐,忘记了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像是石化了一般。
周遭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知道,下一刻,他就能见到死去的大君,以及数十万为夜北捐躯的武士们。
少年缓缓闭上了双眼,遮盖了一片光明。
当青铜剑举向最高点的时候,晏寄道手中不知何时握起的大弓在那一瞬间将弓弦拉至最满,箭尖直逼梁国英手中的剑,似乎只待中年将军挥剑而下,他手中的长矛,便会与他来个相击而克。
然而还没等到任何一人动手——
“住手!”
一声清亮的大喊声突然传来,仿若无尽的黑暗中一支尖利的长啸,深深刺入即将对殷平行刑之人的心口,顿然一阵剧烈震动。
梁国英豁然转首,似乎在天际处的方向,他看到一匹白色的战马,马上的女人一身火红色嫁衣,正迎着雨雪冷风,朝他渐渐奔来。
围住的汉军们一时间纷纷半举着剑试图前来阻挡这个不速之客,却见下一秒,那女人坐在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枚黑金令牌,大喝道:“我乃西汉竞宁公主,现持隆武帝手令在此,谁敢拦我!”
在场将士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垂首跪拜,女人看也不看他们,引着马缰缓缓朝中间那两人走了过去。
中年将军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悲恸。
他一双眼睛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紧紧凝视着越来越近的红色身影,手中的剑似是都握不稳,剧烈颤抖中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轰鸣之声——
还是那样的眉,还是那样的眼,即使隔了近二十年岁月,她还是他曾经记忆中少女时的模样。
“阿宁......”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这一声让他全身都抖了起来,脑海中霎时间被震的一片空白。
那么多往昔岁月而过,他于梦醒时分都不敢再去想的人如今就站在他的眼前,像是把他毕生的心头血都快要榨干了。
他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啪”的一声,手中的青铜剑落在雪地上,他似也浑然不觉。
“三哥,别来无恙啊......”
竞宁轻笑着吐出一丝浅弱的声音,饶是她如今已三十好几,可这些年保养的却是极好,除却眼底抹掉了那一丝少女时才有的青涩与天真,更多了一份难得的宁静和温柔。
这样陌生却熟悉的目光,一时间竟让梁国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只觉着那红色的身影一时间变得有些模糊。
大雪落了满身,将红色的衣裳倒映的十分明媚夺目。
竞宁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后者亦是同样静静的望着她,喃喃道:“母亲……”
女人浅浅一笑,唇边若隐若现的梨涡动人无比,这满地的血,漫天的雪,似乎都盛在了她嘴角的那对梨涡上。
她抬脚,走至殷平身边蹲了下来,细白纤细的手心疼又压抑着剧烈的颤抖轻轻朝少年的眉间拂去,安慰道:“不要哭,殷平,收起你的泪水,即便是在母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