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番外(253)
程透挑眉,“看什么?”
程显听拉着他的指尖点在了自己眉心之间,“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程透感到一片白光自眼前占据了整片视线。在那片白光亮起的刹那,程显听握住的自己的手,身下的床榻,都在同时消失不见。空旷的房间一点点出现,远是一面圆窗,近是木制的古朴地板。
程透看见那扇圆窗外是交替变换的四季景色,昏暗的房间仅有那一抹亮色,让整面墙仿佛此刻的留白。他感到自己似乎跪在地上,身着雪白的长袍。
程透明白过来,这里是芥子庙,此刻的他眼里的窗,正是程显听所看过的风景。
窗外金色的落叶飞舞纷纷,枯树有些萧索。他听见尚且作为小殿下时的程显听,以少年略显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爱他。”
程透能感到他的心是一面毫无波澜的湖,亦如秋后为冬,是如此的平静而安宁。那是早已融为一体,混入骨髓的证明,如同血流淌在四肢百骸。
身后,师尊的声音同样无喜无悲,“‘我’为何?”
程显听落在窗外的眼纹丝不动,回答说:“‘我’乃我执。”
“‘爱’是什么?”师尊的声音不近不远,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
程显听对答如流,“‘爱’是分别。”
不等师尊继续问下去,窗外的树梢已落满了如银似羽般的大雪,程显听仿佛望着那枝头的雪出神,一字一字地说:“我执,当破。分别,应消。只余他一个。”
师尊淡淡地问说:“他又是什么?”
“他是出离心。”
程透感到程显听缓缓地闭上眼,黑暗降临之前,他望见窗外春风而发,稚嫩的绿芽正飞速生长。
再回过神时,程透发觉自己仍然躺在床上。程显听撑着头在一旁笑眯眯地等着,青年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这里仿佛堵着一口难平的气,咽不下去,又还不至于是难过。
他几次张口欲言又止,程显听也不催,只待他彻底缓过心来,才侧过脸问说:“爱是分别吗?”
“爱怎么不是分别?”程显听反问道,“为何爱你,为何爱他。为何只想同你共度一生,而不是和他。爱使人分别众生,只有我才能与他走完一生,如同……”
说到一半,师父大抵是嘴快没想好如同什么,一时卡了壳儿。程透却面若止水,徐徐接道:“这劫难阿僧祇长,非我谁能与你扛。”
“对。”程显听报以肯定,“爱分别众生,是无底洞般的贪婪。”他定定凝视着程透,灿若星火的眼里流转出金色的细碎光泽,“唯有‘他’是出离心。不分别,无妄于爱或不爱,只消一眼,便好似能脱离苦海。”
程显听握起程透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见斯即涅槃。”
他是毫无血色的白,精雕细琢的玉,冷冰冰的尸体。天上的角宿星越过长夜,那个忍冬花盛开的山谷跌落进他的眼里,为他点亮了人间的第一盏长明灯火。
自此,爱终于不再是分别,而是出离心。
师徒俩各自静默片刻,程显听把头枕在青年胸口,他听见他平稳的心跳,一时竟有种连自己的身体都已消失不见的错觉。程透举起手腕,长长的珠链顺着月光垂落下来,他蓦地又开口说:“国英告诉了我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本想开口再继续,程显听却轻笑起来,眯着眼小声道:“是念与想常常复长长,接连而不断。”
程透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这一动,下巴便磕到了程显听脑袋上。他就此抵着不动,程显听仿佛听见他心跳加快些许,还没等他扬眉,程透突然翻身抱住他的脖子,叫程显听的脸埋在了他胸口,青年闷闷地说:“是了,常常复长长。”
他仿佛心有不甘一般,抿着嘴手插进程显听薄灰色的长发里,“我值得。我会坦荡荡地告诉你我值得。”
程显听伸手搂住程透,他半抬起头,脸像是仍贴着青年,却不着痕迹地在他胸口上吻了一下,“你值得。”
师徒俩腻腻歪歪半晌,没正行的师父这才想起来诸事未完,两人恋恋不舍分开了,程显听叫程透仍留在这屋睡觉,自己到偏房去。眼下到底是夏天,两人挤在一起睡热得紧,还不如分开。
没工夫再想别的乱七八糟,程显听刚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这天夜色深沉,宁静下仿佛藏着一整个人间荒唐。师徒隔屋而眠,各自陷入了古怪。
程透望着黑暗中的那玄鳞巨兽竟有些恍惚,他都不太说得上来上次梦见这宿敌是何时了。捏诀,出剑,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虚无的黑暗里,程透思绪迟缓,思考困难,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与这玄蛟的争斗从来伤痕累累,却没有一次被伤及性命。这一切的争斗究竟有何意义,让他敏捷的动作因此有一瞬间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