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番外(220)
小殿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谢爵追上来,似乎斟酌着话,还想替庄靖说点什么。少年目不斜视,低声又把谢爵的话挡回去,“再求情你也抄。”
谢爵抿了抿嘴,小声说:“我也抄吧……”
程显听拉着程透跟了上去。谢爵则跟着小殿下,后者看上去倒也不像发火,他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悄悄叹了口气,停下冲小殿下揖礼,转身回房去了。
师徒俩默默跟着小殿下,他垂着眸走在长长的廊道,廊道上未积雪,少年一袭白衣却似要融化进雪里,转瞬间便会消失不见。小殿下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的那一刻,程透听见师父低声道:“来了。”
窗户开着,上面坐着个短衣赤脚的孩子,大约六七岁大,头发堪至肩头,正侧着脸看外面的大雪。他五官生得精致,比谢爵、庄靖的还要好,注视着雪景的眼里像含着霜,显出些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骄矜与凌厉。他恰与小殿下漠然而带点无邪的眼相反,望着人微微偏头,一笑便似新雪初霁,把那点霜温了,露出一池灵巧的春水。
程透久久地怔在原地。
那是他自己。
小殿下显然也愣了一下,蹙起眉道:“你是谁?”
那孩子没有回答,从窗户上轻巧地跳下来,走到小殿下身边反问说:“你又是谁?”
不会错的,那分明正是自己。
这一刻,程透甚至忘了回头去看程显听,他怔怔地站在门外,看着小殿下与小小的自己站在同一个时空,小殿下漠着眼,淡淡道:“你是新来的孩子?到灵山上找师尊去。”
说着,他两手便要推上房门,程显听拉着恍若失魂的程透闪身跟进屋里。小殿下不再看小程透一眼,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那孩子置若罔闻,好奇地盯着小殿下打量。程透脑海一片空白,半晌,青年回身一把抓住师父的衣领,横眉道:“你最好赶紧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程显听打着哈哈拽下来徒弟放肆的手,“你看啊。”
小程透也不客气,看了半晌大抵觉得小殿下脾气不坏,凑近到桌前。少年摊开纸笔也在默经,一笔一划,字迹整洁。小程透看了片刻,问说:“你在写什么?”
小殿下头也不抬,却回答道:“法华经。”
小程透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站在旁边安静地看,过半晌,他又问说:“上面说什么?”
少年笔一顿,他终于抬头看了眼小孩,略一蹙眉,“你不识字?”
小孩毫无羞愧,大方地点点头。小殿下倒也没什么别的反应,闻道有先后,便指着墨迹未干那行轻轻念道:“五十二相。八十种好。”
一粒雪花随风飞入,落在小殿下瓷般白的指尖。小程透好似对字不太感兴趣了,他凑过去也坐在椅子上,那椅子很宽敞,坐两个小孩也不成问题,小殿下不再理他,低头写自己的。
在芥子庙里已经见过了太多难以想象的事,程透暂时告诫自己放平心,但他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只能跟师父一起默默注视着理应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自己。小程透很安静,只是慢慢地看那些在他眼里无甚区别的字,小殿下默完了一整页才放下笔,看着他问说:“你叫什么,从哪儿来的。”
这好似问住了小孩,他抿着嘴思考须臾,回答道:“我没有名字。”他腿荡了两下,“你呢?”
小殿下盯着他看了会儿,低声道:“显听。”
小程透从椅子上下来,走到书架前审视着那些书,笑着说:“你教我读字,就算是个小师父吧。”
小殿下蹙眉,“师尊会教你识字的。”
小孩转身看向小殿下,眯起眼睛笑道:“师尊是谁?”
“别看了,走了。”
就在此时,程显听忽然拉住青年的袖子推开门离去,程透来不及反应,还回头往门内看着,嘴上说:“等等——”
程显听打断道:“不用看了,我记起来了。一个在屋里晃了一中午,一个默了一中午经。”
程透那聪明脑袋委实再转不过来,他看看身后的屋子,又看看前面的师父,大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显听却故意绕起弯子,“晚上你就知道了,慢慢看。”
青年把他往回拽,想再拐回去,程显听却蓦地一笑,抓住程透的手在长廊上跑了起来。他跑得飞快,程透只好也跟着跑。大雪中朱红回廊飘着雪白的衣角,薄灰色与墨色长发扬起,他们像一阵风。程显听拖着他一口气跑了老远,直到两人先前从未到过的一处地方才停了下来。程透在后面喘了几口气,挣开他的手毫不客气地锤了师父下,怒道:“你发什么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