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6)
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
晚上,女仆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
那个女仆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
女仆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
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
女仆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
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
女仆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仆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
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仆,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仆说:“叫我采荟。”
“彩?”
“是啊,采荟。”
“将军什么时候启程。”
“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
“我昏迷了多久?”
“十几天。”
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
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
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
采荟说:“那叫你什么。”
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
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
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
苏女子说:“就这个吧。”
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
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
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
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溜溜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
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
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
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
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
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
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
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
蓝珏似乎隐隐看出她的心事,半安慰半调侃地说:“是啊,南京城里人来人往,不适合你们母女的生活。再说我常年征战在外,也很少在府中居住,怕是照应不上你们,那样倒显得主人的生分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