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9)
贺同光立刻念了一段清心咒,让梁萤镇定下来。恢复一丝理智的梁萤不再像之前那样敌视贺同光。
梁萤坐回自己的墓地里双手抱膝,在满面血泪中讲述了她的故事。
五十年前,正月十六,梁府。
“小姐,你等会儿可一定要牢牢抓紧我的手,莫被人挤散了。”郑嬷嬷叮嘱道。
“哎呀,嬷嬷你都说了好几遍,我晓得啦。”梁萤扮了个鬼脸,逗得一屋子仆妇笑声一片。
“说好了只能玩一个时辰,时间一到就必须得回来,可不许对郑嬷嬷耍赖皮。”梁夫人轻轻刮了下女儿梁萤的鼻子。
“好好好。”小小的人儿在大人的反复念叨下,变得有些不耐烦。
梁萤生于封妖之战的第一年。纵使战火未曾烧到小竹镇这种犄角旮旯,但乱世里哪有什么太平地呢?她从未出过梁府大门,阿爹阿娘总说外面不安全。作恶的不止是活在故事里未曾谋面的妖族,也有乘机兴风作浪的人类。
年幼时的梁萤听郑嬷嬷哀叹过好几次,说镇子里有小孩被拍花子捉走了,嬷嬷还借此恐吓她如果不听话也会被拍花子捉走,被捉走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爹娘啦,年幼的梁萤曾被郑嬷嬷的话吓哭。
梁萤十岁这年的初秋,持续十年的封妖之战终于结束。
十年浩劫五境生灵涂炭,饿殍遍地,遗孤的哀嚎响遍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于有些人,战争是争权夺利的工具,但于黎民百姓,战争是妻离子散命丧荒野的催命符。
战后的第一个新年格外热闹,所有人将攒积了十年的恐惧与担忧化作喜悦与祝福。
小竹镇自正月初一开始举办灯会,梁萤一直闹着要去。
梁家夫妇多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生怕小心肝儿被挤了踩了,便未答应。今儿是正月十六,也是小竹镇灯会的最后一日,人流不似前些天那般多,梁家夫妇最终松口同意梁萤外出。但是梁夫人还是放心不下,反复嘱咐小厮仆妇定要仔细跟着。
踏出门槛,被郑嬷嬷紧紧牵着的梁萤沿着巷子往左望去。与幽静漆黑的巷子不同,巷口灯火璀璨人声鼎沸,那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小贩的吆喝声,路人的交谈声,小儿的嬉笑声,远处的鞭炮声,她从未听过。白色的兔子灯,粉色的莲花灯,红色的鲤鱼灯,黄色的蝴蝶灯,她从未见过。
梁萤被一盏粉色的兔子灯吸去了注意力,待反应过来时,郑嬷嬷和小厮们都不见了踪迹。
“怎么办呐?”十一岁的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小摊前有些不知所措,内心满是恐惧慌张。
“你和家人走散了吗?”讲话的是个和自己一样高,穿着粗布衣裳身形单薄的男孩子。
梁萤点头,却不太敢和陌生人讲话。
男孩指了指自己身后门窗紧闭的店铺:“你站在这家店铺外面的台阶上等家人吧。”
梁萤想起母亲的叮嘱,如果和嬷嬷走散了,一定不要乱跑,要待在原地等下人来寻。她乖巧地点头,然后穿过小摊间的缝隙走上了台阶。
男孩递给她板凳和一盏灯:“你坐着等吧。手里提着灯,会显眼一些。”
是那盏吸引了她注意力的粉色兔子灯,此刻小兔子正在温柔地冲她笑。握着这盏心心念念的灯,梁萤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大约因为男孩子摊位的灯颇有童趣与别家不同,他的摊位便一直有客人询问。男孩忙着生意,也没工夫再和梁萤搭话了。
梁萤一手托腮一手提灯,无事可做,干脆一直望着眼前忙碌的身影。有客人讨价还价,男孩似乎不擅长这个,只是梗着脖子坚持卖价不变,客人见他这般态度,转身奔向下一家。虽然有很多客人问价,最终成交者却是不多。
这些都是梁萤从未见过的场景,觉得既新奇又有趣。
没一会儿,梁府的小厮找到了梁萤,替她付了灯钱便赶紧拉她返回梁府。被小厮拽着胳膊走的梁萤回头,看见男孩子沐浴在灯辉之下莹莹生光。
回家之后梁萤被父亲狠狠训斥,陪她外出的下人们也都受到了惩罚。梁萤看着母亲哭红了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对阿娘阿爹有多么重要,她搂着阿娘的脖子道歉,却让母亲哭得更凶。
入睡前,梁萤又摸了摸那盏粉色的兔子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哎呀,我怎么没问问他叫什么呀?”
郑嬷嬷被她的一惊一乍吓到,柔声哄她赶紧入睡。
第二日,梁萤央求母亲打听那个男孩子的下落,说要向恩人道谢。母亲素来知恩图报,欣然应允此事。
但回来汇报的小厮却说,他们未能打听到那个男孩。
梁萤摸着自己粉嫩的兔子灯,有些难过。母亲笑着安慰她,有缘总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