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垓龙吟(90)
老妪扶着拐杖坐在门外, 等待着修仙不归的儿子,十年如一日。
谁还颠簸在那断断续续的梦里?
正午烈烈暖阳。
市集上热热闹闹,叫卖声一片, 孩子们拿着风车满街跑, 身后是狂追的母亲。
谁人又打着神仙的幌子在招摇撞骗。
男人们提着酒在集市门口大声谈笑, 用力拍着彼此的肩膀。
谁还岑寂在死亡里等一阵春风?
黄昏时分, 千里暮云平。
孤鹜披着落霞要飞往何处。
女人们收回早晨晒起的床被,抱着满满一怀阳光的味道, 对归家的丈夫送去温柔的秋波。
人家的炊烟已是袅袅。
谁还在山巅鹘望远方的归帆?
夜月高悬、星河满天。
那些浮华的歌都醉倒了, 而那些窎远的梦依旧在天边荡漾。
万家灯火已安睡,谁的机杼仍然喋喋不休,谁的鼾声和上了虫唱的旋律。
谁还孤守在时间之外,和那些喧嚣遥遥对望?
寒云深的目光掠过那些高高低低的瓦片屋顶,投向天际。
深秋的晚风吹着, 吹来谁遗落的叹息, 又吹走谁早已麻木的感官。
仿佛早已海枯石烂。
一道白影像梦一样落在了屋顶的另一边。
寒云深的目光缓缓投了过去。
那道颀长的身影披一身月光, 精致俊美的面容在皎洁的月光中显得更加清冷了。
这样一个人,宛如一尊精致的玉像,捧在手里,可以凉到心里去。
多少求而不得的渴望就该是这样的吧。
所幸他还未走远。所以寒云深的血还未凉尽。
那身影缓步向他走来, “怎么在这?”
清朗的声音混在风里,吹得寒云深有些冷了,他没有回答。
君向若站在他面前,从空间囊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他,眼睛看向别处,“送你。”
他说,送我。
寒云深的目光从君向若的脸上移到他的手上。
这是一坛酒。
一坛“当剑阁”的酒。
又是一个求而不得的渴望。
他说,送我。
一点暖意从心头荡开就一发不可收拾,血液开始循环了。
声音有些沙哑,“你走了一天就是去当剑阁拿酒?”
“不然呢?”君向若冲他扬眉,又回忆了起来,“那老头确实疯癫,似乎不喜欢我。”
君向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用‘定风波’把他的雾吸了,他挺气的,要和我斗酒。”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所以,现在只剩这一坛了。”
寒云深甚至可以想象出来,当剑阁的岛主被君向若喝光了他所有的藏酒,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自己的喜怒哀乐怕是离不开他了。
伸出麻木的手接过了酒,有些慢地打开坛盖,那令人神魂颠倒的酒香直直地侵入了他的肺里。
他不是没有尝试去过当剑阁,可惜在迷雾里失了方向,悻悻而返。
多少次在梦里喝过这酒啊。
他好半晌地注视着那坛酒,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君向若看他有些不对劲,皱起了眉头,“酒有问题?”
旅程太过匆忙,他忘了检查这酒了,那老头居然骗他。
他蹲下身要去看那酒,却不料被一股大力拉进了一个怀里。
晚风把这人的衣襟吹得有些凉,但那拂过他耳畔的气息却温热灼人。
“谢谢。”
君向若准备好要说的话突然全忘了。
“我以为你又走了……”低沉的嗓音就在他的耳畔。
“我留了字条的。”君向若说话有些闷闷的。
“没有。”
“有。”
“没有。”
“有!”
“在哪?”
“桌子上。”
“……”兴许是风吹落在地上,没注意到吧……
那就好。
寒云深紧紧地拥着他,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嵽嵲的山藏身在夜色里,风凉凉地吹着。
“寒云深。”君向若叫他。
“嗯。”
“我心悦你。”
风吹树叶,轻响哗然,秋夜里的虫唱突然也变得有些渺远。
寒云深半天回不过神来。所以他是在梦里?——因为他在屋顶睡着了?
是梦,那就缄默吧。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君向若挣开他的手,眯着眼睛看他,“还要我再说一遍?”
月光洒在这双眼里,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寒云深的指甲掐进了肉里。
这……不是一个梦。
血液倒流,寒云深睁大眼睛,呼吸都忘了。
突然之间,过往的一切都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说什么?”
君向若阴沉着脸,“我说‘滚’。”
我心悦你。——这话君向若说出来,那分量得有多重啊,沉甸甸地全压在寒云深的心尖上,他有些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