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长夜(344)
无妄握着腕上佛珠的手不觉紧了紧,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道:“这罗刹女诡计多端,冥顽不灵,贫僧曾数次尝试将其度化,均以失败告终。蘅芜君听闻此事,便有意相帮,与贫僧定下了这此般计划。至于为何非他不可……因为唯有他,能让罗刹女不惜一切代价。 ”
正是这丝苦笑,让他那不染烟火气的庄严法相完全消失了,看起来与任何在苦海中挣扎的尘世男子别无二致。
“等等,蘅芜就罢了,你又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冷北枭猝然看向他手腕上的赤梨佛珠,右手一挥,指向隐没在岸边草木间的刹罗,“莫非你之前在潇湘与我说的,那个害了赤梨的女鬼,就是她?”
听到“赤梨”这两个字,无妄深吸一口气,才道:“是。”
他这句话中似乎压抑着某种很深刻的感情,可冷北枭没空,也没心思去探寻。他在原地烦躁地踱了几圈步子,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拔下了额间最长的那根翎羽。
翎羽化为一只雄鹰,在头顶灼目的白光里盘旋,冷北枭吩咐了几句,它便径直向东方飞去。
“去找珩萍,告诉她害赤梨的凶手找到了,本座要兵,有多少要多少,让她带着,直接开到西洲来。”
无妄有些诧异:“妖王此举何意?”
冷北枭语气尖锐又冷硬:“本座早看鬼族不顺眼了,从百鬼乱世起,就骗得妖族那群老东西团团转,现在更是猖狂至极。现在趁他们倒霉,自然要一起收拾了。”
他这句话端的是一派豪言壮语,仿佛宣告了在眼下这场旷日持久的人魔鬼三族之战中,一直保持中立的妖族,要正式加入到人族一边来了。
可下一刻,这妖却又很小声地嘀咕了句:“敢伤我的人,哼。”
这句话就温柔多了,像是在千万层坚冰上凿开了一个小眼,潺潺流出的水温热熨帖,如同最初那人给予的一捧温泉。
若说前两个字还带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那这唇齿间带点吝惜的温柔,就全落了在“我的人”三个字上。
霎时间狂风大作,余下的话音,都夹杂在冷北枭振翼高飞时带起的浪涛里,随风声灌进无妄的耳朵:
“和尚,你和他合计过,到底有几分把握?”
“如今妖王肯借兵相助,便有九成,”无妄客气道,“唯一的变数,还在那罗刹女身上。贫僧虽无实据,但可以断定,她的手中,握有当年断肠夫人造就的起澜埙。”
“起澜?”冷北枭眯了眯眼,随即立刻想到什么,声音沉了下来:“又是起澜。”
他永远不会忘记,最初断肠夫人带着起澜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场上的人族如何像失心疯了一般自相残杀,他在雪山里沉眠的间隙,都感受得到那顺着冰雪融水沁进洞府时,带来的丝丝邪异。
那个女鬼就像失了幼崽的母狼,全无道理可讲,残存的理智都用在杀人上,吹出的调子凄厉得不像话,一声一把软刀子,全往人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扎。
谁也抵抗不住这样感同身受,又伤人伤己的痛苦。
何况蘅芜君那样一个小时候连看见黑熊精都要吓哭的人。
想到这,准备再次秀一把英雄救美的冷北枭当机立断,一头朝着那光幕就撞了进去。
好在无妄及时在他面前开了一道小口,他才没被天心月轮这大杀器烧成个秃噜毛的鸟,非但保持住了自己与地位相称的容貌,还成功地,与大罩子里面凶神恶煞的怨魂们鼻尖对鼻尖打了个照面。
当然他立刻把鼻尖缩了回去,眼睛给鬼魂挡得严实,耳朵却还没忘了搜刮到一段险些被大浪扑灭的声音:
“真是可惜啊,本来还差景离的一颗心,五毒心才能集齐的。可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是那小女鬼疯疯癫癫的声音,“是你逼我的,蘅芜,起澜的滋味,你就给我好好受着去吧!”
冷北枭心中咯噔一声,立刻将面前挡路的怨魂撕成碎片,杀出一条血路后仰头四顾,却仍然看不到洛明澈的半分影子。
他只看到无数白骨和翻腾哀叫的魂魄,在天光照耀下分崩离析,而就在这时,脚下却突然有庞然大物,终于破水而出。
冷北枭万万没想到,被刹罗先前布下的阵法召唤出来的,竟是他们妖族的始祖之一,五色积明鸟。
可他先前听到的分明是巨兽的咆哮,莫非是随着水波涌到别处去了吗?
这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但冷北枭来不及多想了,因为他已经听到“呜呜”几声鸣响,像孩子在母亲坟前的呜咽。而下一刻,那声音忽又变得极低,其间夹杂着愤怒和悲戚,仿佛声声泣血。
与此同时,有一样东西自魂潮中跌落,径直掉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