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长夜(323)
方才君长夜说的话,字字诛心,他每说一个字,宁远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整个身子都气得发抖,不得不从怀中小瓶内掏出一粒蜜丸吞下。她定了定神,这才小心地靠着床沿坐下,再次握住月清尘的手,一边尽力给他输送灵力,一边开了口。
“你跟我提当年,那我们就来说说当年,”她努力使语调恢复惯有的平静,其间却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浓重悲戚,“当年我虽不在潇湘,可你师尊九死一生的时候,却也是我,将他从阎王殿里救回来的。
你口口声声说他要置你于死地,可若他真想杀你,就凭你,跑得掉吗?你杀了同门弟子,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他想袒护你,难道风氏和羽氏会轻易放过你吗?潇湘当时有弟子勾结魔族,放了大魔入侵,多少弟子因此而命丧黄泉。你当着众人的面入了魔,还出言不逊,不知悔改,难道当时在场的修真各派会放过你吗?”
“我不管那些人怎么想,”君长夜紧紧盯着她握住的那只手,“我只在乎他怎么想。”
“他怎么想?”宁远湄声音带了颤,“你想让他怎样?不顾一切为你开脱?跟师父一样,再落下一个与魔族勾结的罪名吗?长夜,有人想要你死在雷刑之下,若非你师尊,你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君长夜冷冷地看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月师兄已经事先处置过,云琊虽给你定了谋害同门之罪,却并未用最重的刑罚。可当那雷落下来的时候,”宁远湄深吸一口气,似乎不忍心再回忆当时的请景,“那雷落下来的时候,却比一个大乘修士渡劫时都要重,足足有八十一道天雷。君长夜,你想过吗,你走了,这八十一道雷,会落在谁的身上?”
君长夜怔愣般听着她的话,脸上的冰冷终于像裂开的面具,一片片剥落下来。
会落在谁的身上?
难道……
不,不会的,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修士不是一向自诩为讲理之人吗?怎么会允许他人代为受罚?师尊那么聪明,又怎么会……
可随即浮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欢爱时亲眼见到的,那人身上难以褪去的几道伤疤。
原来那是雷劫留下的伤疤。
师尊修为那么高,近年来又在昆梧闭门不出,谁能有机会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除非……他自己愿意。
“你刚才说,是青鸾救了你,又是魔族给了你容身之所,”宁远湄额间很快渗出几丝冷汗,显然体力消耗极大,却依然坚持着说了下去,“可据我所知,青鸾在出来的当天,就已被月师兄命令回绝尘峰幽闭,由灵犀亲自看管,再没下山一步。至于魔族,难道你忘了,他们才是始作俑者吗?”
青鸾被幽禁了?
那么,那个去水牢里救自己的人,又是谁?
君长夜还没有从今日这一系列颠覆认知的信息中理出头绪,宁远湄却像是诊至关键处,再分不出心思来跟他废话。
“出去,”她冷声道,像被身边人传染了,连声音里都结了一层寒冰,“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第149章 牵丝线
君长夜已不知自己在院子里站了多久。
天边开始泛白,又渐渐再度变黑,可无论如何往来反复,时间的流逝,都好像对他没有了任何意义。
大雪纷纷扬扬,仿佛永远不会停息,像是老天都看不过眼,想洗清这世间的一切罪孽。
因为怕打扰宁远湄替月清尘诊治,君长夜不敢靠得太近,只在院落里一动不动地立着,落旁边松树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枝子微微一动,便抖落了松散的一捧,正巧劈头盖脸,全砸在君长夜的头上身上。
冰冷,却不疼,甚至还带一点甘冽清甜的味道,像极了当年在绝尘峰时修习时,他因为抓紧时间学母亲留下的秘术而整夜不眠,白天实在太累,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月清尘拿着书在他桌旁轻轻一点时,衣袖间带起的微风。
往事历历在目,全部疯了似从心底里涌出来,再如潮水般将君长夜淹没。他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失了魂般目视前方,似乎想透过面前那扇紧闭的木门,看到里面昏迷不醒的那个人。
在一起的这些时日,师尊比以往还要沉默寡言,往往一整天说不了两三句话,即便说了,也全是冷言冷语。其实君长夜何尝不心痛,何尝不想与他好好相处,可潜意识里总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留师尊在身边的唯一方式,想要留下他,就必须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可得不到他的心,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却又有什么意义呢?
换做以往,他从不后悔在万古如斯对月清尘做的那些事,甚至在对方冷然而一言不发的时候,恨不得将他的心掏出来看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离开,却又害怕,害怕看到他对自己是何等的厌恶与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