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长夜(320)
说完,她一把夺过季棣棠手中的酒杯,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接着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冒着热气的铜壶,倒了碗红汤端给他,笑道:“喝吧。”
季棣棠似笑非笑般瞧她一眼,却并不去接,只伸手去夺自己的酒杯:“老规矩,想得到答案,就得先陪我聊会天。说吧,难道在你们医者的眼里,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病人吗?”
“非也非也, ”宁远湄眨眨眼,将杯子拿得更远了些,反问道:“可相思病,难道不是病吗?”
季棣棠挑了挑眉:“要照这么说来,你自己也是病人喽?”
“不,”宁远湄收了笑,眼神恍惚一瞬,“我思念的那个人,她已经不在了,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呢。”
“哦?那么,那个在水一方的人呢?”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那女子垂眸淡淡道,“为不值得的人痛哭流涕,岂不是自寻烦恼?”
“看来你非但病得不轻,还不诚实,已经无药可救了,”季棣棠摇摇头,从她手中接过碗来,又递了个杯子过去,“那就为两个同样失意的病人难得凑到一起,干杯。”
说完,他用碗碰了碰宁远湄手中的空杯,然后找到碗沿上先前人留下的一圈水渍,小心将唇贴了上去,接着一点一点,将整碗汤水喝尽了。
宁远湄悄悄将杯子放到一边,看着季棣棠放下碗,然后扣起指节,边轻敲桌面,边惬意地哼唱起来: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他唱得很慢,很悠长,就这么胡乱唱,竟也对得上,目光深邃而幽远,看向很远的前方,似乎在凝视雪帘中某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影,然后缓缓说道:
“其实,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放小云儿上昆梧山去拜师学艺。若是一直放在身边留着,呵,可能早就……”
宁远湄惊异于这一贯狡猾家伙的直白程度,同时预感到接下来可能因为听到了他的心事而被灭口,忙趁他还没说完,赶紧捂住耳朵叫道:
“别说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季棣棠瞧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掰下来,舌头打结似的问道:
“怕什么,我问你,你这一生,做过最追悔莫及的事是什么?”
天,这人是真醉了吗?怎么还不依不饶起来了?
宁远湄抿了抿唇,却不语。
若能轻易说出来,那只能说明,还不够追悔莫及。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只希望当年从未对螺儿说过那样重的话,也从未在外面到处是鬼族的情况下,把她自己抛在那个幽暗的山洞里。
哪怕当时一起死,至少可以永不分离。
可现在说这些,却又有什么用呢?
季棣棠似乎也并不在意宁远湄的回答,自顾自继续道:
“酒虽能醉人,让人忘忧,可却总有清醒的一天,所以,实在算不上最好的解相思的药。远湄,你知道这世上,有能让人忘记一切忧愁的药吗?”
宁远湄低下头,道:“曾经有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哦?它叫什么名字?”
“本来是没有名字的,”宁远湄淡淡道,“师父给起了个名字,叫做了前尘。”
隔着一层面纱,季棣棠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觉那双向来澄澈的眸子中,似乎有雾气朦胧。
“了前尘?”季棣棠想了想,轻笑着摇头否定道:“果然,她一向不怎么会起名字。啧,清尘,却尘,了前尘,所以说,琴圣是有洁癖吗? ”
“洁癖,哈哈哈哈,”宁远湄被逗笑了,“亏你想得出来。”
看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季棣棠也跟着笑了笑,继续道:“唉,妄议圣尊,罪过罪过。接着说,你炼出了忘情药,后来呢?”
“这种药所需的原料极其难寻,因此我费尽心血,却只炼出两瓶。本是为了报恩才炼的,因此都给了师父。她自己喝下一瓶,另一瓶,则给了她最爱的那个人。我当时只一心想着报恩,全然没有想过这样对她究竟是好是坏,可现在想想后面发生的那些,却还不如,当初从未炼过那两瓶药。”
季棣棠接道:“我听说,沧玦跟琴圣在一起之后,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本不想继承魔尊之位。奈何其兄被你们昆梧掌门重伤,死在归宫途中,这下他不想当都不行了。于是乎,这对苦命鸳鸯相约喝下忘情……哦不了前尘,就此一了百了,再见面即是陌路人。
至于后来沧玦另娶,琴圣不知所踪,望舒和蘅芜联手,将魔尊斩杀于万古如斯宫内。其实说是正邪不两立也好,替师尊除掉负了她的人也好,怎么说都站得住脚,可看最后苏羲和的表现,却也不像个喝了忘情水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