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长夜(286)
月清尘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反问道:“既然这么恨我,为何还不动手?”
他此刻仰头的模样清艳非常,肩上有桃花若隐若现,君长夜低着头,恰好可以从白玉般的胸膛向下,一路看遍春光。
曾经欲说还休的少年绮梦,几次莽撞着想要脱口而出的爱与若渴的思慕,如今隔着沾了至亲鲜血的仇怨,再想说出口,却竟是难上加难。
他竟问自己为什么还不杀他。
“动手?”君长夜缓缓重复一遍,像在自言自语:“若杀了你便能平我心中之意,何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月清尘眸光微沉,却是捂着嘴低低咳了一声,道:“如此行事,一举两得,既可一举突破瓶颈,又是借此羞辱仇敌,须知一死容易,苟活却难,如今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确实比单单动刀……要高明不下十倍。”
他急促喘息片刻,又继续道:
“魔尊算盘实在打得精明,佩服,佩服。”
君长夜听他这样说,只觉胸口发堵,心中痛楚尖锐不已,他放开捏着月清尘下巴的手,起身在床边站定,却好像一下子冷静下来,只看着月清尘道:“事到如今,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考虑清楚。”
话音未落,他手指不知按下旁边的什么地方,头顶一阵轻微的震颤声过后,却凭空降下一只巨大的金笼。
那笼子整个由纯金打造而成,体积有一般鸟笼的五倍大,笼内醴泉粟谷一应俱全,以梧桐枝为栖架,白苏草为巢穴,如梦似幻,无处不富丽堂皇。
可若再仔细看去,却发现这整个鸟笼是由一大一小合并而成,在这巨大金笼的右侧,与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铁笼相连。而双笼间相隔的小门,却只能由人从外界往上拉开。
铁笼内除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黄鸟外,空无一物。
“此鸟名曰金衣公子,听人说歌喉婉转,曼妙动人,若养得好了,便可日日得闻仙乐。
你要它死,还是活?”
那黄莺气息萎靡,眼看着命不久矣,若久困于铁笼之中,无水无食,不出三日,必会命竭而死。
但若真的入了那金笼,便成了为人豢养的金丝雀,虽锦衣玉食,却终生只能听人差遣,日日为了别人的喜好而歌。
其实无论金笼亦或铁笼,皆是不得自由,所不同的,只是对于黄鸟而言,在金笼内苟且偷生,总比在铁笼里饥寒而死要强得多。
自由二字,真的会比性命还来得更重要吗?
不自由,毋宁死。
可若是这金笼之上,还压了另外两条沉甸甸的人命呢?
都说无情者最为逍遥,就连修道,第一步也是修心,要求修道之人斩断七情六欲,红尘牵念,可人生于世,终归不是神仙,即便性情再薄凉,又怎么可能做到真的无情?
月清尘紧紧盯着那只黄莺看了许久,连君长夜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直到门外有温婉的女声响起,才整了整凌乱不堪的衣衫,起身去拉开半边窗帘。
发觉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然停了。
“公子,时辰到了,请先将药服下吧。”
却不是南蓁的声音。
月清尘不理会,只踱步至窗前,因双腿尚且发软,干脆席地而坐,目光放得很深很远,看着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
此地僻静深幽,人迹罕至,此刻更是并无半点活物的影子,微风拂过,只闻院内松涛阵阵,见梅影重重。
身旁不远处有一汪清冽的温泉,池壁呈月牙形状,被周遭一列屏风围隔在内,想是当初设计时便圈进屋里,只为供人沐浴方便。
真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去处。
门外那陌生的使女久久不得回应,却也不慌不忙,只继续柔声道:
“公子,院内有刚移栽好的梅树与松柏,尊上知道您喜欢,便特意从九州各地寻来种在院内,都是些最珍稀的树种,在屋内各处都能欣赏。待您身子大好……”
“南蓁呢?”
“南蓁妹妹近日劳累过度,身子不大爽利,尊上体贴,已经叫她去休息了,奴暂时替一替,待妹妹休息了,晚间便可来伺候公子。”
“去拿几坛酒来。”
淡淡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使女一怔,却也是个机灵的,见他有松口的意思,当即端着药碗一路小跑去回禀,很快便携了几壶上好的佳酿过来,用个托盘盛着在门口摆好,恭敬道:
“公子,酒已放在门外,奴先告退了。”
语毕,她不敢多做停留,只远远地退到一边,待见得里面人将酒壶悉数取了进去,才终于松了口气,继续安静地当门柱子。
月清尘很快将身上衣物尽数除去,迈步走进那汪清池内,他靠在池壁上,将自己整个沉浸在其中,身上本是冷的,却在温泉水的轻柔浸润下,很快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