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自重(63)
程藏之眸底压下暗潮波涛,只是笑道:“看一棵树。”
程门院落十分开阔,程藏之要给颜岁愿看得那棵树,在第五进庭院之中。
整个庭院之中,只栽种这棵无花果树。白芒冬季,枝桠树杪尽然覆盖上雪华,层林尽染霜。
大宁朝年节有装饰摇钱树的习俗,但是程门里的这颗无花果树装饰成了一颗百果之树。树枝上挂满香果,将本朝能有的水果都全部搜罗挂上。正中心挂的是赵玦催了几月的龙眼与荔枝。
百果树的主人程藏之站在树前,伸手折一颗荔枝,道:“河西一带总是风沙眯眼,不易种植果树,那时候觉得能有颗果吃,是无比幸福之事。来到青京之后,什么果子都能尝到,但是,味道却是不美了。”
颜岁愿静静立着,听着程藏之言说。心中几丝浮动,行军打仗总是困苦艰难,炊饭只要是能吃的,哪管它佳肴还是枯草。
程藏之还在说:“所以,这一树我自己攒的果子,要比青京任何人上供来的都令我珍惜。”他侧身看颜岁愿,不在看那一树果子,“我最珍贵的,送给颜尚书。”
“……”颜岁愿虽是无言以对,但却是忍俊不禁,笑音格外轻灵,只是单纯的笑。
程藏之倒是被笑的手足无措,当即疾言道:“你笑什么?”
颜岁愿抬眸看他,道:“程大人,本官不喜欢甜食。亦然不爱水果一物,因而,此番恐要辜负程大人美意。”
“……”程藏之心口一堵,眉梢耷拉下来,苦着脸道:“唉,我这般稳重矜持的人,颜尚书不喜欢,一树美味鲜果,颜大人也不喜欢…”
听闻此言,颜岁愿比程藏之心口更堵塞。稳重矜持…?程藏之对自己的误解,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偏离正轨。思及此,颜岁愿按耐下蠢蠢欲动的手肘。除夕已经见过血,见过尸体了。
这厢,程藏之又在上下求索,舒他衷肠,“那颜尚书究竟喜欢什么?”他若是有,自然不吝啬付出,他若无旁人有,那便趁早毁去。
而颜岁愿回京的这些年,一心扑在查案、与贪官污吏掘墓上。文武百官都能看得出颜岁愿不喜欢无能贪腐之辈,不喜欢阴险狡诈小人,不喜欢沽名不实的伪君子……不喜欢所有朝臣鹌鹑缩头缩脑的做派。唯独不知,不知颜岁愿喜欢什么样的人。
很多时候,程藏之都在想,他和颜岁愿较之,在隐藏内心方面究竟谁更胜一筹。一向自信自负的程藏之,忽然有些怕输给颜岁愿一城。
“程大人既然问了,”颜岁愿施施然开口,一派萧疏,“本官便也直言相告,本官心中唯有一物——律令刑法。”
“颜氏子弟,岁愿,心中惟有《大宁律疏》。”
言重千钧,一字长城,真金不镀。这便是他的心意。
得到这般答案,称藏之除却好笑,竟也未有几分伤春在膺。悲欢折半,程藏之心中却还有疑问,他问:“过了今夜,颜尚书,你可就二十有六了,难不成真打算孤老一生?”
颜岁愿微愣,他是知道自己生辰还是单纯算年期?继而淡淡一笑,“本官微薄之躯,不劳程节度使费心。”
程藏之雪光映亮的面颊,美如脂玉,笑颜绽开之后,比凌寒之梅还要鲜艳。他道:“颜尚书,我偏要费心呢?”
语气之中已然充溢着挑衅,火-药-味恰时浓郁起来。
颜岁愿不恼不怒这挑衅,只是浅笑如故地说:“程节度使一柄唐刀使得绝妙,固然令人眼错不见,畏由心生。然,本官这柄无烟,亦然不是易欺之器。”
“哦?是吗?”程藏之不以为意。
“程节度使既然不信,那便得罪了。”
稍有不解之际,程藏之便见一线雪影袭来。起袍翻身凌空,落在一尺之外,程藏之堪堪避开那一线锋芒。
“颜尚书还真不吝赐教!”
“不瞒程节度使说,本官想与程节度使探讨一二许久了。”
“……”程藏之笑露皓齿,俊逸非凡的脸上浮出一股酣畅之意,“我看是颜大人早就想抽我了!”
颜岁愿将宽而长的袖筒束缚起,紫衣劲装,别有飒爽玉姿。无烟剑倒负在右肩后,长眉陡然凌冽如飞溅趵突泉水,声色清明脆爽道:“程节度使,哪里的话。谈不上早想抽,倒是时常会手痒。”
“……”程藏之垂脸,低笑一阵,道:“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又忘了点明…
攻受同龄,但程节度使是八月十五生(所以颜尚书送铭牌的日子不是胡乱挑的……)
颜尚书是除夕夜十二点前生,所以攻说守岁又送果子(虽然土了点……)但是无花果树结果还是挺…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