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自重(15)
颜岁愿一只狼毫笔写写画画,已然把书学纵火背后的脉络梳理清楚,唯有书学那场火烧的莫名其妙——一场火烧出了刘尧,烧出国子监肮脏勾当,更是烧出一大批尸位素餐的蛀虫,唯独没烧出秦承。
“刘尧连火折子都识不得,不可能纵火。他认罪应当是为了秦承,或者,是秦承借助他的手揭开国子监的遮羞布。”颜岁愿目下的熟宣上围绕着那个他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已死的秦承,衍生出诸多条牵扯。
程藏之觉得自己目上的绷带太膈应,让他觉得自己的头无端重了不少。他支着太阳穴,道:“所以,你查出秦承的角色了吗?”
颜岁愿瞥了眼头都裹大了圈,却仍还以为自己支枕动作潇洒倜傥的程藏之,本想摇头,却发觉程藏之看不见,便道:“时间紧迫,秦承这些人没有根系,很难寻到突破口。”
小人物的好处是掀不起大风大浪,弊端是难寻蛛丝马迹。
程藏之不语,外面却是一阵喧哗吵闹,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里凭空跑出了一条皮毛顺滑柔亮的黑犬。
颜岁愿拧着眉头看着四肢健硕的黑犬围着程藏之上下蹿跳,然后不停的摇尾巴转圈,最后两只后蹄坐在地上叼着封书信谄媚至极的看着程藏之。
“颜尚书,这....这我等实在跑不过这犬...”一众追狗而来的官员羞愧难当的低着头道。
堂堂刑部官署让一只狗蹿了进来,实在丢人现世。
“你们下去吧。”颜岁愿摆摆手,无奈的看着就坐的一人一犬,“这是程大人的爱犬?”他还未曾听说过程藏之养了只犬。
程藏之伸出一只手,黑犬便机灵的自己把信封叼到主人手掌心。程藏之却是手向前一送,轻柔的摸了把狗头。
他道:“我的就是你的,小十,把信送过去。”
颜岁愿看着被程藏之轻柔摸了狗头的黑狗,却是想,倘若程藏之未曾伤到眼睛,眼神必定是温柔的。心下几分莫名其妙的异样。
世道、官道、人道、畜生道,程藏之都能应付来,且有他自己的行事风格——那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颜岁愿觉得自己像是在悬崖边缘试探着望清崖下风景,未知与神秘诱惑吸引着他,而他最终被意识里危险提醒消灭了好奇心。
他拿过那封信,忽的觉得很是烫手,因为——危险杀不死好奇心,只会周而复始的死灰重燃。
他没有立即看信封,只是看了眼玄色衣袍端坐在他眼前的程藏之,青年昳丽俊致却不似青京子弟自带一股孱弱,肩宽腰窄且体格健朗,周身自带压迫威严的气场。
“我觉得...颜尚书还是先看看手里的信封,等我去了这布条再仔细看我——比较好看。”颜岁愿的目光很浅,却仍旧让程藏之敏锐觉察到。
颜岁愿不应声,拆开信封的动作很是粗暴,显然是不满意程藏之的话。
看完书信的颜岁愿面色沉重,对程藏之那刚萌生的好奇心便彻底被掐没了——书信上说,秦承是那群专门用以作弊之人的监护者,也就是说秦承是代表国子监对那些人直接施压甚至施暴的人。
颜岁愿无声冷笑,不知是嘲笑认为秦承是苦主的刘尧,还是觉得苦主们自相为苦可笑。
“这上面说为了让大主顾安心,防止相通文章流出,前两届替考的学子全部被秘密处理了,而秦承是被委以此任的监护者。”颜岁愿道。
程藏之被遮住眼睛,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对此反应也冷淡的很,就像在听哪家丢了只鸡跑了只鸭。
颜岁愿将书信放在自己的公案上,然后上前给程藏之拆掉布条,却是被程藏之抓着手不放。
“程节度使时辰到了,不用这纱布条裹了。”颜岁愿语气不咸不淡。
僵持一息,程藏之心谷一阵凉风涌入,刺骨的寒意最终让他放弃抵抗,他知道颜岁愿疑心他能查到这些,必定一早便知这勾当,还因此觉得他不是好人。
程藏之虽看不太清,却还是瞧得见颜岁愿把拆下的布条一并扔进了自己官署放置废纸的铁盆里。
他听后退三步的颜岁愿说:“想必程大人一早就保下了被秘密转移的那些人了吧。”
程藏之站稳脚跟,抬脚就像踩空了一样踉跄,颜岁愿见他摇摇欲倒,慌忙上前接住了他,“怎么回事?你还看不见吗?”
颜岁愿不解,昨夜那些人撒的分明不是什么毒粉,按理说一夜过去了,就算程藏之不能目明到细察微毫,走路却也不至于像个盲人一样吧。
“嗯——”程藏之的声音极为困顿,像历经万千漂泊归来的人,“我知道这件事并没有比你早多少,但凡比你早的多得,也不会让书学那把火烧起来,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