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秦遥眉头皱得深紧,许久才道:“为何要把她们调运回京?”
大哥冷笑一声,满含无穷的怨毒,“这又是我们那位圣上的仁慈天恩了——边军那边上奏:这些妇人身体虚弱已极,他们不想要这些军jì了,恳请皇帝开恩把人放走吧。结果我们这位永乐皇帝,杀侄篡位的逆贼,他居然批复道:“‘罪奴之后不容宽赦,着调入京营轮替’——他如此残毒bàonüè,简直是比纣桀更甚!”
听到这种耸人听闻之事,众人越发默然,突然一声凄厉尖喊,却似被谁掩住了嘴,戛然而停——
“二姐,二姐你醒醒!”
老五老九等人拼命拉住二姐的手和脖子,三姐猛拍她的心口,却见平素温文和蔼的二姐,此时却象疯了似的,口吐白沫双眼赤红,整个人都在痉挛。
她的口被东西塞住了,却还是含糊不清的叫道:“小安,我的小安——!”
“小安是她女儿的小名,小小年纪就没入军中为奴,我们曾经设法救人,但她已经被调到宣大边卫去了。”
三姐幽幽说道。
宣大前线是承受元蒙人攻击的军事要地,那里的卫所戒备森严,防备得铁桶一般,金兰会虽然耳目众多,但仍不能cha手其中。
风声透过窗纱依稀chuī入,寒意冷入骨髓,凄厉的呜咽声回dàng在大家心头,沉埋心间的疤痕又开始流血。
帘幕背后,大哥一拍座椅扶手,怒声沉然道:“若是眼睁睁看着她们再受蹂躏,我等还算是人吗?!”
“是啊,必须救人!”
“再挨下去,这些女眷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些义愤填膺之中,却也有人小声嘟囔道:“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真是贞烈妇人,当初被没入教坊和军营的时候就该自尽殉节,哪里会有今天这等下场?”
“你说什么?!”
三姐猛的跳起身来,双眼含着怒火几乎要将那人she个对穿。
说话的竟是很少开口的老五,只见他对上三姐喷火的目光,虽然有些害怕,但仍是梗着脖子道:“我娘和我姐在被送到教坊那夜就吞金自尽了——她们就是死也是清清白白的!说到底,还是那些女人贪生怕死!”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被狠狠唾了一口:“你这个读书读到屁眼里去的混蛋!”
这是三姐第一次恶狠狠的骂起市井粗话。
还有人跳起来要扇他耳光,二姐哭得更加伤心几乎要昏厥过去,就连满身脂粉气的小十一也哭骂出声,“我三个姐姐都在里头——我不想让她们死,我宁可不要那贞节牌坊……”
“够了!”
一声女音的冷喝,让混乱一片的现场停了下来。
小古站起身来,走到老五跟前,静静的盯着他看。
她一头长发并未梳髻,而是扎成两束斜垂脸畔,乌云一般将双眼的神色都遮掩——只有在她抬头时,那眼中冷光莹莹,让人不敢正视。
“五哥饱读诗书,想来是最重气节的。”
她的目光既不凶狠也不尖锐,但不知怎的,老五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芒刺在背,只得喃喃道:“是,她们虽然可怜,但总归是失身失节……”
“五哥可还记得文丞相的《正气歌》?”
小古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闪动熠熠,她盈盈而立,轻声吟哦间稚嫩的面庞越见沉毅清隽——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这一篇《正气歌》乃是南宋丞相文天祥于狱中所作,在场诸人无分男女,无论出身文武,都能背得此篇。
元蒙胡尘掠劫中原,虽有文丞相等志士殉国,但南宋小朝廷仍是亡于崖山之下。百年之后,便有本朝洪武太祖起于糙莽之间,风云际会之下,无数英雄豪杰投奔于他帐下,驱逐鞑虏开创新朝,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天下霸业来。
在场众人的父祖大多是跟随太祖从龙之臣,其余也是洪武年间被太祖亲自征召的名士大儒。众人从小被耳提命名,对这篇《正气歌》可说是字字记熟。
寂静一片中,只听小古沉静的嗓音继续诵道:“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她一口气背到这,突然停下,冷然道:“齐国史官、韩国张良、大汉苏武、三国严将军和晋朝嵇侍中这几位,节如冰雪,cao行高尚——但他们或是以xing命,或是一生心血殉节殉主,何曾拿老弱妇儒的xing命和贞cao来做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