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听完半晌不语,声调大为缓和——景语这话坦坦dàngdàng,打消了对他揽权的猜忌,自愿在东厂三年,随后回到文官的正常道路,或是留京或是外放做官。
话虽如此,景语此举其实是很不值当——同年们在翰林院三年,打熬资历结识师长好友,甚至历练诏令,作为皇帝和大学士们的助手,对将来的青云路很有好处,而景语却把时间用在东厂,不仅是白白làng费光yīn,还要招惹文官清流的不满毁谤。
他这么做,显然是一派轩昂正直之心,毫不计较个人前程!
朱棣当时欣慰赞赏的语气,好似仍在景语耳边回dàng,他冷然一笑,唇边弧度却让人不寒而栗——
耳边颁旨的声音终于结束,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万万岁传来,景语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
长街踏马,何等飞扬煊赫?!这突然的声响,好似掐住了所有人的脖子。
马蹄声越发接近,疾冲狂飙而来,众人发出惊呼,却听一声哨响之后,骏马同时勒住停顿——景语微微侧身,正好看到一人头戴明光铁盔,金丝网面遮住整个面容,身佩绣chūn刀腰挂金牌,脚上皮靴铜钉闪亮。
只是在马上居高临下一瞥,自然流露的铁血威仪就让众人倒退几步!
第二百十五章 宿敌
这就是锦衣卫的新任都指挥使?
景语蹙眉不语,站在照壁yīn影之下,冷然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那人下马后昂然而来,站在台阶下却不愿踏上一步,瞥了一眼那黑底金字的官署牌匾,负手而立,沉声笑道:“今日是东厂大喜的日子,我这个不速之客,倒是为难安公公了。”
安素站在台阶上,眉头皱得很深,听到他仍然唤自己“公公”而不是厂督,心中怒气顿生,但看到那冷峻盔甲下冰冷锦墨般的双眸,不知怎的心里却是一股寒气升起,勉qiáng露出一丝笑容道:“说笑了,不知阁下是……”
“圣上的旨意是刚刚送到安公公这吧?”
那人一口打断他的话,笑意之中带着轻慢和蔑然,而他的话,却让安素心中更添惊怒,“几位天使大人也真是辛苦了,先去了我们锦衣卫衙门,再拐到这边来,绕了整整两条街啊。”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阵抽气——先去了锦衣卫衙门,这是怎么回事?
那四个宣旨宦官也表qíng略不自在,安素毕竟是他们同僚,感qíng上要更近些,但是皇帝派他们先去锦衣卫,接着再是东厂这边,显然心中自有丘壑,圣意难测,他们也不便有所偏侧。
为首一人咳了一声,对着众人道:“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务空悬,圣上已经委任了新的人选——就是这位大人!”
他点头示意,满脸是笑,周围的人却是jiāo换眼色,觉得这话含糊蹊跷——姓甚名谁,什么来历,都没有jiāo代,这么一句就带过去了?
“圣上有旨,为剿灭叛逆,特允锦衣卫都指挥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回奏,有事可随时出入内廷,不必通传。”
这话的内涵就大了,意思是这人的身份就不公布了。而且因为皇帝信重,他被授予了几乎不封顶的监察侦缉之权!
别人只是在议论纷纷,台阶上的安素脸色极为难看!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已经觉得锦衣卫不堪重用,又信任他们这些内廷宦官,这才让他们出来充当皇帝耳目,为何一转眼又捧起了已经失势的锦衣卫,给他们无限权力!
难道是圣上怕他们这些阉人弄权骄横,所以想培养另一方来制衡?
但也不必如此厚赏看重……这小子又是何方神圣,他又立下什么天大的功绩了?
他一时心乱如麻,而站在照壁下的景语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思绪却是飞快:此人不露真实面容,却定然不会是毫无来历,他能受皇帝如此青眼,到底是谁呢……
不期然的,他的眼前浮现一道俊秀颀长的身影。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绝色男子——难道是他?!
他的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电光,细想之下,顿时觉得自己的猜想有理!
那个新任的济宁侯!
弄不好真的是他!
他庶子出身,全家冷眼排挤毫无襄助,正符合皇帝对“孤臣”的要求,又是在火场里救了圣驾,这份忠勇博得皇帝青眼……
景语凭着直觉。渐渐的将眼前之人与那个风姿隽华的青年重合起来——十有八九就是他,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