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嘲笑道:“你们读书人不事农稼,以为乡下是陶渊明的桃花源吗?那里都是本乡本土,祖宗八代都彼此熟悉,多出来一群女人算怎么回事?”
“那把人留在这南京城,万一被应天府查到怎么办?五成兵马司也喜欢查检那些游làng妇人,讹两个钱花花……”
经常被讹诈的小十怯生生说话了,他年岁不大,却是南风馆里的主事,对这些动辄讹诈的衙役差人实在是心有余悸。
“十哥说的对,我要把人留在这金陵城里,是要设法给她们找个营生。”
小古抬起头来,看向那绵密的黑绢纱帐,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要透过那层遮挡,看到内中之人的神qíng、甚至是内心。
虽然看不见那一端,但她仍然,对方也是如此凝视着她!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大哥有什么高见吗?”
她听到自己这么问道。
“十二妹智计无双,安然救回这些女眷——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既然救了人,就不能不管。”
大哥的话听着冠冕堂皇,细品之下却又让人不安,“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些女眷多年在军营之中,只怕已经习惯了生张熟魏,送往迎来。”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羽纯好似自己被戳了伤疤,又惊又怒的喊出了声。
“三妹稍安勿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十二妹,你跟她们接触过,你能打包票,她们所有人都跟我们一条心,没有投降官府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小古身上,只见她目光闪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不能。”
仿佛感受到众人的惊诧,她低声道:“好些人已经被摧残了心志,偏狭自私,好逸恶劳,弄不好为了自保,会检举他人。”
这其实也是她先把人藏匿,不让金兰会这边cha手的缘故。
世态炎凉,人心难测。漫长时光的摧残折磨,有些人为了吃饱饭,为了得到赦免,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同伴——这样的事,历史上屡见不鲜,就连本朝也出过好几件。
“你觉得,我们金兰会如果执意要管到底,有没有风险?”
面对景语的追问,小古双手紧握成拳,却仍然说了实话,“有,而且很大。”
“既然这样,把人留在金陵,就并不值得了。”
景语淡淡说道:“我听说有人经常来往于闽浙之地行船,让她们搭上船,回到各自原籍,归隐藏身吧。”
他好似看了一眼二姐,“二妹你家乡族人众多,把孩子送给别人当做养女吧。”
二姐呜咽一声泪流满面,心如刀绞却仍没有死心,“我把她带在身边,就当做是买来的小丫鬟不行吗?”
送回原籍归隐,说起来容易,实际却是吉凶未卜的——若是宗族里体恤宽容,愿意代为隐瞒,那就安然无事,但若是宗族里有人泄露或是被官府发觉,只怕是要被重新抓回去的。
这简直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
“不,我还没见到小安呢,别让她离开我!!”
二姐的哭声不高,听着却是让人心头悚然,浑身寒毛直竖。
“二妹,你要保持冷静和,克制心qíng——任何可疑的行动都是不被允许的。为了她们把所有人搭进去,你觉得值得吗?”
景语这话直接而且诛心,二姐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却被秦遥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一片寂静之中,只见小古深吸一口气,一横心一咬牙,gān脆抬起头看向纱帐,主动开口——
“我们金兰会,是为了救出更多的受难人,为了向朝廷讨还血债而成立的,众位兄弟姐妹都自觉重责大任在身,大哥你尤其如此,二十几个女人的xing命,在你们心目中是比不上所谓的大业的。”
她的嗓音并不算高,却自有一种激越昂扬,火焰一般喷薄而出,“可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是死难者们的唯一血脉——她们不是麻烦,不是累赘,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一群人!!”
这一刻,她想起小安满含希冀而脆弱小心的眼神,想起那群为了几块糙米馒头而争夺不休的妇人,想起她们原本优雅从容如今却粗鲁刻薄的举行,想起那承担了所有人希望的二十八具铠甲、十四只铁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