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仔细端详了一阵,轻扯了缝合的丝线,封口裂开,一张白绸绢落了出来。
“就是这个了。”风和道,随即将那张白色绸绢递给我。
四方的绸子,布料柔缓坚韧,左下角绣着一朵山茶,模样扭曲。我看了不禁咋舌:“这刺绣的功夫,跟我有得一拼。”
“小惜跟你一样,做不来这些细致活。”风和笑道,“你仔细看。”
山茶花的上方用墨写着一句话,笔意飞扬,字迹十分好看,但语气却有些寥落。
唱繁弦,悲急管。巫山云,浮悠悠。碧落残,空归去。
“这是?”
“莫疏言所写。”风和的神情罩上一层远山薄雾,“这绸绢大概是他遇难前,交给你娘亲的。”他笑了笑,“可笑他仿佛一直未猜透小惜所在。”
我瞧了半晌那朵山茶,试探地问:“干爹所说的小惜姑娘,在栾州?”
风和哑然失笑,“你如何知道?”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刺绣功夫极差,小惜姑娘若与我一般,定然不谙此道,所以想将秘密藏在刺绣图腾上,绝不会打哑谜。”我指了指那朵山茶,“喏,你看,这山茶的茎木绣得枯廖,一看便是一个亦字,木为亦,不就是栾州么?”
风和清清淡淡地笑了:“你先去恒梁,我去寻小惜,说不定她有法子替你续命。”
我问:“干爹与莫……我亲爹,还有小惜姑娘,都是好友?”
“许多年的事了,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好友。”他的神情里有说不出的意味,眼神很远,仿佛可以穿透光阴。
又笑了笑,风和背身推开门去。冬日的夜色晦暗,青白的月辉斜照入户。他回头与我扬了扬手,道:“你出阁那天,干爹就不来送了。”
窗外暮色低垂,积雪皑皑。新春将至,再过不久春暖花开。生活如车轴子,一轮转过一轮。
我回来时,楛璃已经睡了,明日她入宫,必定又是好大的仗势。相府清静的时候,总是格外空落。我至年幼搬入冬暖阁,许多年的岁月锣鼓喧天,即便后来出府,历惊历险,也觉得痛快淋漓。
然而这世间的事,乐极了便会生悲,好极了便会落空,平静久了就一定有波澜。
闲庭花落,云舒云卷,是太过淡雅的风情。
而我在这轮回之中,若遇上自己在乎的人与事,总是倔强地为之努力。我想,无谓的事情很多,总该争取一些,即便要付出,要偿还,要失去。
12
第二日,便是楛璃的入宫之日,一群禁宫护卫来迎,声势浩大。我送她至沉箫城,将那柄短刀交到她手中。
楛璃一身紫袍英姿飒爽,她与我一样,是不会应付别离场面的人,我说:“看你随身小短刀旧了,送你一把新的。”
楛璃愣了愣,沉默地接了过去,转身便走。
沉箫城的巍峨不可一世的城门前,她蓦地回过身来,朗声嚷道:“小茴,楛璃二字,是你起的名字。你说,楛,是楛树的楛,楛树皮粗糙,不精细;璃字呢,琉璃为意,预示四彩流光灿若夏阳。从楛到璃,便是说从今往后,我会变得很好。”
楛璃顿了顿继而又说,“我楛璃从不谙诗文,但这句话,你说一遍,我一辈子都记得。但是我却以为,我遇上的最好的事,便是有了你这个至交。所以小茴,经年往后,有机会一定要再聚,你若忘了,我寻遍天涯也会将你寻到。”
阳光七彩夺目,楛璃站在沉箫城门前,不改昔日莽撞与直爽,我朝她挥了挥手,道:“进去吧。”然后笑道:“一定再聚。”
这一年春来得极早。晨间太阳出来后,便有雪化时的潺潺水声,积雪一日薄似一日。
出府的日子将近,英长泣钦定了路线,特意绕开沄州。
大年夜的筵席清清冷冷。大哥多说了几句,二哥多喝了几杯,修泽一直沉默着。他与我从小便亲厚,然而性子内敛,越是放在心里的事,越是默然。大娘二娘却不曾哭哭泣泣,豪爽痛饮数杯,脸颊若染了蔻丹。
毛球窝在我的膝上,伸出头对桌上美食左顾右盼,时不时发出几声叫唤。我拍拍它的头问:“小毛球以后跟着修泽可好?”
毛球顿时抖了抖浑身狗毛,对我怒目而视,我笑了,“看不出你还挺恋着我。”
它呜咽几声,埋着头,半晌跳下地爬上修泽的膝上。修泽伸手揉了揉它的头,与我道,“若今后有机会,我带着毛球一同去探望姐。”
不到戌时筵席便散了,翌日四更天便要进宫,爹整顿饭亦未有多言,只是嘱我早睡,嘱了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