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亮,火不过刚刚熄灭。深雪斋残骸遍地,一片狼藉。有人从废墟中拖出几具已烧成焦炭的尸体,早已不辨面容。
唐绯蹒跚跑来,见到姚玄,话堵在喉咙,问不出口。
“阿绯姑娘,”姚玄面色灰败,脸颊上有明显的泪痕,“庄主他……”
唐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忽而折返身爬到废墟之上。
苏简到来的时候,便看见唐绯一人立在废墟边上,徒手挖着昨夜残留的碎砖烂瓦,手指被扎破,渗出血来。
“阿绯,江少侠他已经——”
“不会的!”唐绯回过身来,“猴子他不会扔下我的!他是这世上唯一不会扔下我的人!”
“阿绯姑娘。”姚玄握紧拳头,“从前庄主如何对待阿绯姑娘,我安和,还有云过山庄,便会如何对阿绯姑娘……”
“不可能!”唐绯忽而惊叫,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们不明白的,这个世上,再也没人能比他对我好——”
“我爱念叨,只有他能耐着性子听;我臭美,只有他会买首饰送我;每次我累了走不动了,只有他肯背着我。天黑了他会等我回家,被欺负了他会帮我出头,使小性子的时候他就让着我,我说的每一桩小事,他都会记在心上。我去江南那半年你们知道吗?那半年我过得很苦很苦,如果不是猴子给我了一百两银子,那么冷的冬天,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后来猴子来了江南,他跟我说,如果不开心,就回来吧,所以我回来了,因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纵然天大地大,起码还有一个人肯收留我……”
数墙之外,有一紫衣翻飞,眉目英挺飞扬的老者听了这一番话后,长叹一声。他扛起身边已半死的少年男子,一个纵身,便消失在这紫陌红尘中。
三日后,暮雪宫一劫传遍江湖。这一劫中,江南七煞门满门覆灭,岭南萧家重现江湖只昙花一瞬,曾经以一刀春意惊艳整个武林的江展羿,却在一场大火中亡故。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即便再苦再难过,也要努力撑着活下去。
这一日,姚玄打起精神,前来跟苏简道别。
苏简黯然道:“这次若非我事前没有觉察,江少侠也不会……”
“苏少宫主不必自责。岭南萧族针对阿绯姑娘,我与庄主也始料未及。倘若同样的事在云过山庄发生,庄主为救阿绯姑娘,也同样会不顾一切。”
苏简又叹一声,忽然觉得很累。
这些日子,他常有这样的感觉,荒凉无措地竟能淡去昔日仇怨。穆情的离去,江展羿的亡故,明明是想真心相待的人,可最后呢……
“苏净,你去送姚先生。”
苏净看了姚玄一眼,点头道:“姚先生,这边请。”
然而,两人还没踏出房门,便有一小徒慌张来报:“少宫主,姚先生,不好了,阿绯姑娘不见了——”
屋内三人皆是一惊,姚玄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小的不知,小的在阿绯姑娘的房间找遍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愣着干什么,还不派人去找!”
可是一个人若真想要离开,哪有人能拦得住呢?
苏简的人手从暮雪宫找到平安城,再没找到唐绯的身影。
三个月后,杭州西郊的榴花开了,一簇一簇火红的色彩。一个老叟推开木扉,看着外头那个如榴花般好看的姑娘。
姑娘已跪了很多天了,执意要跟自己学医。
老叟伸了个懒腰,踱出门外,问:“你为何想要学医?”
“为给一个人治病。”
“那个人呢?”
姑娘摇了摇头,“不知道。”
“已经死了?”
姑娘静了很久,终于答道:“可能是死了吧。我在遇到他之前,一直过得不知所云,直到他来到我身边,我才有了一个生的信念,就是治好他的腿疾,从此以后,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现在他不在了,我又不知道自己为何活着了,不过幸好这个信念还留在我心底。”
老叟凝视着这姑娘,点头道:“你可以跟我学医。但我医老怪有个规矩,凡做我的弟子,三年之内,只钻医术,不问世事。且无论从前发生何事,都需换个名字,自此改头换面,作为一个医者而活。”一顿,又问,“那么姑娘,你现在的名字是?”
“我姓江,叫江绯。”
微雨的杭州初夏,一行翠竹间,几抹榴花深红。
唐绯曾经问过江展羿,为何第一回送我收拾,要送榴花样式的。彼时江展羿木讷得非常人能比,这个问题,他却答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