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绯得见故人,自是兴奋,凑上前就道:“苏简你好呀。”左顾右盼一下,又问,“穆三小姐呢?”
青衫宫给各门派的邀请函上,早就写明了穆情亦会提前来青衫宫的品茶会。可是苏简听到这一问,神色明显愣了一下,“她去城里买熏香了,阿绯若要见她,等今晚便是。”
语罢,苏简又朝江展羿身后看去,淡淡一笑:“姚先生。”
姚玄心中诧异,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竟觉得苏简的笑意难以捉摸,“苏少宫主。”
朋友相聚,必定少不了酒水。江展羿和苏简两次酌酒,喝的都是山西杏花汾,这一日,苏简顾忌到唐绯,便取了葡萄酿。谁知唐绯不胜酒力,喝了几杯便睡过去。
穆情回到暮雪宫,听说唐绯相见自己,本欲去寻她。既然唐绯提前歇息了,她与江展羿打了声招呼便也回了房。
苏简看着穆情的背影,不由地调笑,“流云庄穆三小姐,每日同一时分睡,同一时分起,月月年年都如此,真是难得。”辗转着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又问,“江少侠这次来呆多久?”
江展羿想了一下:“不久,三五日吧。”
“那品茶会?”品茶会订在二月初五,三五日后,不过才一月末。
“云过山庄不过是蜀地小门派,我来品茶会也无甚意思,而且我事先答应了狐狸仙,等到二月初,便与她一起回江南。”
苏简放下酒杯:“品茶会也在二月初,江少侠在暮雪宫多停留几日,也不无不可。”
“事前还要回云过山庄一趟。”
“姚先生不也随行么?若山庄有事,江少侠自可让姚先生回去打点。”
江展羿沉默半日,看向苏简。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苏简看穿一般。
“如果我不留呢?”
苏简微微一愣,顷刻竟笑起来:“原来江少侠早就看出来了。”
“你百般邀请我前来品茶会,又将地点设在暮雪宫,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江少侠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又何故前来?”
江展羿默然不语。
亭外一轮弯月,月光清冷洒在奇石嶙峋的园子里,有如小山醉雪。
“叮”的一声,苏简屈指弹了一下酒盏,笑意更深,“我不相信江少侠对自己的身世当真一无所知。”
“……与你无关。”
“那么冥泉呢?”苏简道:“你放过萧家,难道萧家就肯放过你?”
“苏公子又是为何要找岭南萧族?”江展羿放下酒盏,眸色深邃得咄咄逼人,“逝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苏公子何必要沉湎于过往,活在仇恨当中?”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曲槛回风,不过几句话,便将两人之间的嫌隙展露无遗。
苏简心里觉得好笑又可悲,这世上,情义二字果然是最脆弱的东西,可以一瞬间失去,可以一瞬间破灭,却永远无法挽回。
“还望苏公子看开一些。”江展羿言罢,起身朝亭外走去。
“江少侠如此看得开,怎么放不下生死?”忽然间,苏简高声道,“人活于世,都有放不下,看不开的事物。你若非心中有牵挂,中了冥泉至毒,安心等死便好,又何苦亟亟求生?!”
他再次笑起来,“江少侠,有朝一日,若有人令阿绯惨死在你眼前,你可能够信誓旦旦地放下仇恨,逍遥自在?”
风声猎猎,吹得江展羿衣袍翻飞,他回过身,脸上神情极其坚韧。
“你方才问我为何要来暮雪宫,那么我告诉你。去年在苏州,你说要和我交个朋友,我江展羿便当你是朋友。后来我知道自己无几天可以活,你陪我饮酒浇愁,我亦感怀在心。如今我要离开蜀地寻访名医,不知何时归来,更可能死在半途,故此想在走前与你道别,这就是我来暮雪宫的原因。”
“也许我真地无法体会你心中仇恨。对我来说,身世的恩怨我不愿去计较,以后种种不好的可能,我亦不愿多想。无论放不放得下生死,我都要为自己的性命一搏。”
“你……”苏简闻言,不由愣住了。
他的指节捏得发白。仇恨是什么?没有人比自己体会更深了……
其实光阴是世上最残忍的一把刀,磨去棱角,磨去昔日的爱恨。对蝶姨,对苏烟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对萧均,对岭南萧族到底又多恨?他苏简早就忘了。
唯余一种叫仇恨的东西,将自己束缚住。越是挣扎,越是不得解脱。
暗无天日地活着。他也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