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已从众人口中听明白了,自己缺失的是武德五年冬到昭宁元年十一月邻水冬神祭典之间的这段记忆。
他隐约觉得,若能清楚知道邻水冬神祭典上发生的所有事,或许记忆就能恢复。
那样的话,他大概就知该怎样面对赵荞才是正确的。
其实这两个月来,虽很多事完全想不起,但只要事情不关乎赵荞,他总能安之若素,心绪不会因记忆的缺失而产生太大波动。
陛下禁止旁人在他面前谈论邻水刺客案的细节,顶头上官以养伤为由准他长休沐,暂不复职,不予接触内卫卷宗,尤其邻水案的卷宗。
这些都没有让他心慌或焦急。
是的,他早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么渴望寻回缺失的那段记忆。
不但不着急、不好奇,甚至有一种近乎麻木、苍凉的平静。
只要他试图去回忆与赵荞的从前、回忆被忘却的那一年,就会莫名撕心裂肺般痛苦,乃至绝望。
每当他受她吸引,为她有心或无意的言行所撩拨悸动,想要再了解她多些,靠她再近一点时,就会有个声音在他耳畔泼冷水。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他寻不到答案。没谁能为他解这个惑。
午后河风柔软,呼呼与水流声交谈,像在偷笑;云后有太阳探出半脸,像在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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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从客舱出来的韩灵总算寻到这角落来了。
虽侧身伏在贺渊膝上的那人以披风从头盖了大半身,可韩灵不用细看衣衫分辨都知那定是赵荞。
除了赵二姑娘,这船上大约没谁行事会如此任性癫狂。
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船头,就大剌剌歪身蒙头靠在贺渊腿上——
还没被他一掌扫到河里去。
察觉韩灵的到来,贺渊转头看过去,以眼神示意他放轻脚步。
韩灵蹑手蹑脚过来在他身侧坐下,小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贺渊斜斜睨他一眼,目光微凉:“哭累睡着了。”
方才在客舱反思半晌后,韩灵本就有些心虚愧疚。
此刻看出贺渊这意思是在责怪自己,便讷讷声辩解:“那个事,‘民为天下本’,朝廷就该是黎民的庇护。既明知有罪恶之事,本就当报官府及时处置,以防恶果继续蔓延。”
贺渊冷冷嗤之以鼻:“然后呢?我们齐齐打道回京,正巧还能赶上‘二月二踏青放河灯’,是吧?”
他相信韩灵并不愚蠢,就算中午吃饭那会儿一时没想透其中某些关窍,此刻也应该醒过神来了。
既阮结香在大船上观察到夜里登船的那些短途客“熟门熟路”,这就意味着以客船这种流动、易躲避盘查的“据点”,趁夜短途上下客完成交易,原本就是“希夷神巫门”的揽钱方式之一。
显而易见,其门下可供驱使的船队绝不会只有他们遇上的这队。
若此刻就打草惊蛇,那幕后之人再驱使别的爪牙船队,甚至换另一种交易方式,照样流毒为祸。
赵荞的打算是要冷眼旁观,甚至姑息养奸,沉默地放弃挽救那些即将从这里买到“赛神仙”的人。
对这些人来说,她的决定或许是冷漠心狠了些。
但这不表示她错了。因为她这决定是为了挽救、维护更多人。
她没有更好的办法达成一个面面俱到的好结果,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就不能先端掉这队祸害,再费些周折另寻线索?”韩灵臊眉耷眼,小声嘀咕,“虽她无官无爵,但毕竟是皇室宗亲,又是受陛下委派来办的这趟差事,行事自该持身端正、以民为先。她这么做,将来若走漏风声,不被千夫所指才怪。”
其实他方才已经想明白,自己中午对赵荞的态度不对,也知自己的观点有许多站不住脚的地方。这会儿出来本就是想当面向她认错道歉的。
可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真到了该承认错处时,往往又要死鸭子嘴硬一番,试图强行挽回些许颜面。
可贺渊非要让他尴尬在半空下不来台。
“你记得出京前陛下说过的事吗?朝廷察觉‘希夷神巫门’并非一朝一夕,去年就陆续派出几拨人探查,最终却只勉强端了个淮南堂口,连幕后主使与老巢的方向在哪儿都没摸到。你道这是为何?”
“为何?”
“因为派出去的那些官员,行事就是你这般路子,”贺渊淡声哼笑,“遇事总惯于先成全霁月光风的高洁声名,生怕过后被人指戳为行事走邪路。所以任他们怎么查,最后都只能原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