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荞已忍了他们三天,真真算是给足了尊重与颜面。此刻就是“礼而后兵”,任谁也挑不出她错处了。
曹兴与连琼芳到底年岁资历在那儿摆着,几时被人当面这样对待过?
弱质纤纤的小姑娘当面骂他们“嘴巴长脸上只用来吃饭喘气”,这让他俩双双憋红了脸,怒目瞪向赵荞。
“我知道,你们有军功在身,而我无官无封,若我下令对你们做出什么处罚,那事后我也讨不到好。你们仗势的也就是这点,”赵荞冷冷勾唇,缓缓亮出一枚御赐的免死金令,笑意不达眼底,“我一开始就说过,咱们别给彼此找不痛快。我既敢接这差事,就不可能收拾不住场面。”
几个月前,因为担心岁行舟触犯禁令小心不保,她在昭宁帝说要赏赐她查“希夷神巫门”的那份功劳时,特地要了这枚免死金令。
但因岁行舟的存在能帮助朝廷平定松原乱局,且他也真的从东境救回了前哨营的人,昭宁帝便赦免其所有罪过,于是赵荞手上这枚免死金令就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在场都是中高阶将官,谁不知这金令意味着什么?这是皇帝陛下的承诺,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危害圣驾之类的惊天大罪,有这枚金令在,犯了什么事最终都能大事化小。
“瞪什么瞪?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这里我最大。既让你们出列答话,就别给我装蚌壳。否则一人五十军棍,打死,我替你扶灵归乡,打残,我养你全家老小!”
赵荞平日多是懒散随意的姿态,无事时笑眯眯,脾气上来就小泼皮样,通身的市井气。
这常常让人忘记,她其实是个出身尊贵的王府姑娘。
此时她神情端肃,明丽俏脸冷凝无波,面对两位年少戎马、杀伐决断的中年将领撂出狠话,并未刻意虚张声势,却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众人这才忽然领悟到,她不是不会盛气凌人,端看她想不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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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只是赵荞以往与他们这类人没有半点接触,对他们的了解太少,所以才没能在一开始就判断出他们的诉求。
问题的症结在于此次军务革新的核心目标:推动各军建制火器营。
虽火器营只会是军队的一小部分,但实战经验丰富的将领不难想到,当火器营这个威力惊人的新军种成为常态后,必定在极大程度上改变原有的战场形态。
那样的话,像曹兴、连琼芳这样的中年将领曾经出生入死在刀光剑影中换来的许多临敌经验、战术策略甚至治军手段,就可能会变得苍白无用。
曹兴与连琼芳皆出身寒门,年少投军浴血奋战,凭刀兵之利建功立业,拿命拼来了如今这还算不错的前程。眼下要他们弃刀兵而改用水连珠,他们害怕学不会、学不好,导致他们将来在军中慢慢变得不重要。
前半生的胜利与荣光都从刀光剑影中来,那是他们被尊敬、被需要、被重视的底气所在,也是他们余生安身立命仅有的本钱。
他俩已人到中年,加之出身贫寒,识字不多、学识有限,又都不是八面玲珑的油滑之人,若无奇遇,仕途上本就很难有更多晋升的机会,甚至随时可能被出色的年轻后生取代。
他们的年纪与处境已让他们非常焦虑,若站在这次军务革新中没能一步就站稳,那他们前半生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年轻将领们此生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在试错中重新积累关于新兵器、新战略的经验,他们却错不起了,所以才不愿轻易迈出尝试的步子。
连琼芳的顾虑在于,她对赵荞没信心。
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没上过战场,甚至连军籍都不是,传言中还是吊儿郎当的泼皮小姑娘。能教出什么好来?
她甚至觉得,神武大将军府之所以点中赵荞但此重任,多半是为了卖个人情给协理国政的信王赵澈而已。
而曹兴除了与连琼芳有同样的顾虑外,还打从心底觉得,神武大将军府推行此次军务革新完全是劳民伤财、不知所谓。
明白二人心中症结所在后,赵荞当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炮轰。
“再不情愿你们也来了,不好好受训,与不相干的后辈摆什么脸色?!若觉神武大将军府这番革新不妥,那就该在事前想法子据理力争!真英雄就刀架脖子上也别挪窝!脑袋挂城门楼上也别来!再不然,神武大将军府门口镇宅神兽又没加盖,一头撞死以死明志总行吧?再不济,到内城门外咬破手指血书大写一句‘老子就是不愿学使火器’也算个法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