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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158)

  赵荞总认不得夫子教过的字,被旁的孩子笑是痴呆傻。

  偏她小时与如今不同,是个甜软软的笨嘴,辩驳不来,加之也已意识到自己与旁人不同,不敢对谁说,只会躲起来抹眼泪。

  有一回被赵昂撞见,他便牵了赵荞回家塾学馆中,疾言厉色将那些小萝卜丁连同家塾夫子一顿训。

  之后他带赵荞回去,说要亲自教,保管让人对她刮目相看。

  可惜十二三岁时的赵昂也有骄矜少年们常见的通病:耐性不怎么样。

  他自己本也在学业繁重的阶段,还要分出神来教导个五六岁的小妹子识字多少有点力不从心。再加上赵荞当真是转头就忘,总也教不会,他便也恼火起来,以为是赵荞年幼贪玩不用心。

  失望之下便怒不择言地抛出一句“十日总共就教了五个字,你竟还记不住?便是叫人拖头驴来这般教法,也早该会了”。

  人在气头上说话难免不过脑,其实说者未必多大恶意,但在听者心中或许就被划拉出一道隐秘心伤了。

  赵荞红着醉眼怒指赵昂,也不管他已醉得瘫倒在地,根本听不见。

  “我在你眼里竟还不如一头驴!你这种破哥哥,谁爱要谁捡去就是,哼!”

  这叫人哭笑不得的陈年夙怨,长大后的赵荞倒没如何记恨,只是每每对着赵昂,便总能想起那个忍着泪死死盯住纸上那几个陌生字符,难堪无助到发不出声音的自己。

  泉山不像京中有宵禁,这顿酒喝到子时过后才散。

  赵昂早已醉得就地睡过去,送客都是管事代劳。

  平常赵荞的酒量还不错,今夜却有些醉,一把挥开前来搀扶的侍女,挂在贺渊臂弯里摇摇晃晃行了出来。

  刚走出成王别业门口,赵荞立时绷不住了,眼泪不要钱似地掉个不停。

  贺渊心疼驻足,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穹顶银月皎洁,星辰璀璨,山间道中一双人影亲密依偎。

  “明日等他醒了,我替你揍他。”

  赵荞在他怀里蹭了蹭脸,口齿含混地呜咽道:“不揍。”

  “那你别哭,”贺渊又心疼又不忿,“若你再哭,我一天照三顿揍他。”

  “你会被关起来的,”赵荞仰起泪涟涟的脸,“你说,阿荞最聪明,我就不哭。”

  醉酒之人难免几分稚气憨态,这使她看起来与平日全然不同。

  真的像一朵绵糖,还是被蜜汁泡得软乎乎那种。

  他喉间滚了好几滚,柔声沙哑:“阿荞自然是最聪明的。”

  “好好说!”赵荞气呼呼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张开五指,“阿荞最聪明。我只认识这五个,你不要随意添字!”

  当年那个嫌弃她“还不如一头驴聪明”的五哥哥,花了十日教给她,她却怎么也记不住的那五个字,后来她背着人反复记了好几个月,总算是认下了。

  那是她迄今为止少有的,一眼就能认出的字。

  那是年幼的赵荞渴望却始终无望从旁人那里得到的评语。

  总算明白这一点的贺渊心中遽痛,仿佛有沾了盐的锋利薄刃在心上来回切割。

  他专注地望进她朦胧眼底,沙哑沉嗓郑重到近乎庄严:“阿荞最聪明。”

  “果然,很好听啊……”

  赵荞心满心足绽出如花笑靥,才被眼泪冲刷过的美眸盈盈柔柔,里头盛满月华,繁星,还有贺渊。

  第63章

  赵荞歪着头眯缝起笑眼,话尾带着着闷闷软软的哭腔余韵, 打着欢快的旋儿落在月下夜色里。

  “我喜欢长大后的自己。”

  贺渊垂眸望着怀中破涕为笑的醉姑娘, 以往冷冰冰的沉嗓竟似春华和煦:“我也喜欢。”

  她咬了下唇, 眨眨眼,像是在尝试理解他的言下之意。

  片刻后,她忽地乐不可支起来, 抓住他的大掌, 摇摇摆摆迈步走在山间道上。

  “可小时其实也好的。”

  平日的赵荞很少回忆起小时候。起初在她心里, “小时候”真不算个“好时候”。

  能做的事太少了,不知怎样才能让人相信“我不是傻的”,不知用什么方法可以让别人停止嘲笑,又深以向大人告状为耻,就只会躲起来哭。

  于是天天往外跑。反正外间许多人都不识字的,谁也不会因此嘲笑她。

  紧接着就惊喜发现, 外间天高地阔,浮生百态皆是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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