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小酌(22)
所以,待我同冬寒尽兴瞧完落日才回西海里时,便遇上了文劫难得变了的脸。
冬寒拉着我,他一脸事前已经料定的淡然神色,而我站在他身后一头雾水。文劫侧身走到我面前,依旧白面一张,却隐隐有些担心,隔着冬寒朝我道,“兮白,君上在夜央殿里等着你。”
顿了顿,又说,“今日你出门,未曾通报便定了殿前将士便私自出了宫,陛下起初以为是隐在南海的饕餮着人私自绑了你去,你该知道,现下西海南海,势同水火。你今日着实鲁莽了,待会好好认个错罢。”
我从未听过文白脸说过今日这么多的话,凭此所见,约莫是出了一大档子事儿,又想起饕餮便是当时嘲风所说的阿玉敌对的另一方,便讷讷应了,“先生,我知错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文劫抽了手出来,拍了拍我的头,难得温声说,“好生劝劝陛下,今日他闹小孩儿脾气呢。”他拍着我头谆谆教诲的斯文模样,一瞬间便推翻了我心中一百来年的冷脸白面还朝我拍口水的江湖郎中,转而成了真正的好西席。
然而虽然文劫已经尽力安慰了我,可我心里还是禁不住慢慢紧张了起来。
想当年文劫还是我西席那时,小白大人我整日胡闹,嫌弃文劫长着一张清秀白脸,却总穿着同舞难毫无二致的娘腔紫衣,怪瘆得人身上起褶子,便偷偷拿匕首割了文劫衣裳下摆,他虽然当时冷着一张脸出了夜央殿,眉眼里却温和的没有拿戒尺摔我,而是轻易放过了我。
今日他难得闻言软语,千儿八百年头次变脸,可见这是提前给我喂颗定心丸,夜央殿里阿玉指不定已经摔了满屋子东西,龇牙咧嘴地在磨刀霍霍向小白。
我捉紧了冬寒的衣袖,随他慢慢走着,他一路浅笑,只偶尔回首安慰我道,“无妨,今日是我私自带你出门,出了事,我比你高,也能担着。”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文劫方才的话,冷不防冬寒提了我衣领一下,“有门槛…”他声音低低,少年婉转,低头转首,领着我跨过一道矮矮门槛,似是不经意间一朵粉纸扇绽开的温柔,细碎花瓣碾压出芬芳汁液。
饶是之后此去经年,也再未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少年。
临近夜央殿,我扯住了冬寒缀着几多碎花的衣摆,朝他咧嘴,“我进去见阿玉,你在外头等我,毕竟我顽劣惯了,被拍几次屁股蹲儿也没事,顶多就是打狠了点儿。”
他依旧拉着我另一只手,对我的话恍若未闻,笑着道,“这叫同进退,共患难,顶多也是一起挨板子。”说得如同丑媳妇儿终须见公婆的郑重,我只得回干干一笑。
阿玉妖娆的声音却从里间飘了出来,不大,却清清楚楚,“不慌,两人一同进来罢。”
我一颗心登时飘忽了起来,冬寒却捉着我的手将我一把拉进了夜央殿,进殿那一刻,有个人影端端正正坐在我平时吃点心的凳子上,把玩着我那一套琉璃小著,视线对上的一刻,我忍不住便脚下一滞。
阿玉身上穿得郑重,束发玉冠还未落下,黑面银缎的长袍笼在他清瘦白皙的身子上,一丝不苟,苍龙刺绣收起凶狠利爪,安静游溯在长袍上边,服服帖帖。
他轻轻敲打着琉璃小著,一声一声清脆,脸上优雅从容,瞧不出一星半点愤怒闹气。
却并没有在见到我时嬉笑着朝我张开怀抱,轻佻戏谑,“小白,过来。”
他眼里流转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情绪,不过对视片刻,我便败下阵来,蔫蔫挣了冬寒的手,“腾腾”几步跑到阿玉身边,不顾一身灰尘,蹭上他的膝头,软趴趴道,“阿玉。”
他这才笑了一声,却是对着我身后,显而易见的挑衅。
我心里直道,冬寒你快些走罢。
天不如人意,更不如草意,冬寒温柔的嗓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陛下,如若在您身边,小白也是同冬寒一样的角色,您便仁慈一回,将他赐予冬寒,如何?”
阿玉勾了嘴唇,修长手指曲着,轻轻抹去我脸上不小心沾染的尘埃,随后轻启薄唇,“做梦。”
然后又晃了晃食指,“小白可比在孤家身下婉转承欢的鲛人贱民身份高贵多了去了。或者,你认为,我如此宠他,会轻易地许了你去?”
我转过头,朝冬寒示意,让他不要再说了,他却坚定执拗得如同话本子里王屋山面前的愚公,“螭吻陛下,您并非时常伴在小白身边,也不知他心里究竟要什么…”
阿玉朝他摆了摆手,轻易打断了冬寒接下来的话,然后他看了我一眼,揉了揉我的发心,朝冬寒说,“孤家没心思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现下麻利地滚出去,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