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野盯着她,目光里有一丝恼意:“本公子又不是耍赖之人,是怎样就是怎样。就算你能哄得宁远告并你答案,那也是你的本事,本公子怎会否认?”
林小竹得胜,满意地收回目光:“那就好。”
忽视袁天野瞬间黑了的脸色,她端起了第七杯茶,尝过之后,诧异地看向袁天野!“公子,您什么时候派人到我们院子去提了井水来泡茶?”
唐宁远一听,指着袁天野道:“表哥,刚才那瓮子里的,就是林小竹她们所住的院子的井水?”说完,飞快地取了两只杯子,将第七杯和第四杯各斟了一些,尝了尝,疑惑地对林小竹道:“这两个院子,如果不拐弯,直直走,相隔并不远,你怎么能尝得出你们院子的井和这院里井水的差别呢?”
“虽然是同一个地方,但公子院子里有溪流和小湖,糙木也多,水味清冽,不像我们院子的井水,雨水、每日冲地面的水,都往下浸,水质不如公子院子里的好,味道沉郁暗浊,有一种微不可闻的、非常淡的土腥气。”
唐宁远听了她的解释,又重新尝了尝两杯茶,最后挫败地放下杯子,拱了拱手:“甘拜下风。”又道,“七杯了,还剩最后一杯。”
大家的眼睛都盯向了最后一杯。
最后一杯,应该是最难的了。会是什么味儿呢?林小竹好奇地端起茶杯。
看汤色,仍是huáng山毛峰的杏huáng色,颜色略深。晃眼一看,颜色似乎比顶级毛峰偏huáng绿那么一点点,但仔细看去,又怀疑自己刚才是眼花。透亮度也不如刚才所见的那么单纯,明明感觉应该清澈透亮的,却又仿佛蒙上了一层微不可见的、若有若无的薄薄的面纱,让人一眼看不十分真切。
将茶杯端到鼻前闻了闻,茶香极浓,清高持久,并没有别的异味,应该是顶级毛峰才对。但林小竹总感觉有那么一丝不对劲。按理说,这茶色比别的颜色略深,那应该是放多了茶叶的缘故,所以也才有这么浓的茶香。但清高度与持久度却又跟全用顶级毛峰泡出来的略薄那么一丁点儿。联想到刚才所看到的那一抹huáng绿,她心里便有了底。
吸入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品啜,鲜醇的味道从舌根到舌尖逐渐弥漫开来,仿佛刚着墨的一幅水墨画,任由浓淡墨汁在纸上慢慢的浸染开来,口腔里充满了顶级毛峰那神特有的香气。这种香气,犹如chūn天里百糙萌生,露珠在叶片上打着滚儿,然后在和煦的阳光下慢慢升腾,变成雾气,弥散在口腔这方寸之间,舌尖上便有了植物蓬勃生长的清新淳灵的气息。这气息里,有着茶叶这种芳香植物所特有的清新味道,还有怒放的梅,不畏冰雪的松,覆盖在它们上面的晶莹洁白的雪,还有……夏天荷叶上犹如顽皮孩子撒娇一般的不断随风滚动的露珠,沾着一抹荷香,有着其他水质所未有的洁净与清灵。
一抹会心的微笑从林小竹的嘴角dàng漾开来。
不管是否能拿到赏银,今天这一场品鉴,她收获颇丰。拥有一条品尝百味的舌头,这世上还有比品尝到这种美妙滋味更好的事吗?还有什么比将这世间极至的美味放到你舌尖上来品尝,让你的味蕾来一次艳遇更让人感动的事吗?
屋子里寂然无声。本来大家见林小竹吸了一口茶汤之后,闭上了眼睛,大家便自然地摒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她轻柔的梦。然而看到这一抹微笑,这一抹如水波一般从雪白肌肤上dàng漾开来、如chūn天里百花盛开似的娇艳而美丽的微笑,大家俱都呆住了。
比林小竹美丽的女子不知凡几,她们的笑容比这笑容更为动人的也不知凡几,但袁天野觉得,没有哪一个微笑能如此的打动他,拔动他的心弦。这是灵山会上,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佛祖当即宣布把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这是“拈花一笑”的境界。
佛祖所传的是一种至为详和、宁静、安闲、美妙的心境,这种心境纯净无染、淡然豁达、无yù无贪、无拘无束、坦然自得、不着形迹、超脱一切、不可动摇、与世长存,只能感悟和领会,不能用言语表达。迦叶的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他领悟到了这种境界。
而现在,林小竹这微微一笑,袁天野便觉无需再用任何言语,他已感觉到了林小竹舌尖上所感受到的美妙滋味,他已感受到了林小竹心间所蕴藏的无比的感动,他们心意相通,他们无需赘述。他们只要轻轻拈花,便能微微一笑。他只觉得这天地之间,不需再有其他,有他,还有她,便是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