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钦湄红着眼走到窗前将窗打开,屋内的烟气才算消散了一些。她倚着窗子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安心肯吃东西了?”李永嘉皱着眉问了一句。
安钦湄点了点头,道:“但是她现在那个样子,表面上看来好好的,只是呆滞了一些,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难过的要死。如果……如果她能哭出来倒还就好了。”
“这样下去不行的,以后你有空就过来多陪陪她。孩子也可怜,偏偏遇到这种事情。”李永嘉掐灭了手中的烟头道:“家里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有我在,李念我会照顾的。”李念是他们的儿子,年方十五。
安钦湄默默点头道:“你先回去吧,这几天我就住在这里照顾安心了。”
李永嘉不再说什么,又走进安心的房中看了看她,轻声劝了几句,见安心仍是那睁着眼睛发呆的怔怔模样,方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回家去了。
第93章 意废皇后
明道二年,初夏。
赵祯终于在刘太后死后亲政了。他想起五年前安心曾经对他说过——再过个四、五年,他就能够亲政了。此时想来,那清扬悦耳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那人儿,却不知魂飞何处。安心!安心!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呢?每到夜里,赵祯总要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念到心里觉得隐隐发痛,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夏夜是赏月的好时光。一轮皓月当空,清冷光辉洒满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御花园中树影婆娑,一阵风过,摇曳生响。比这更响的,却是一缕笛音,飘飘渺渺,影影绰绰。荡过那树梢、草尖、花骨朵儿,荡过一池碧水、竹节小桥、亭台楼阁,一直荡到了赵祯的寝宫之内,声声、息息,动人心弦。
是谁,在夜里吹响这悠悠笛音?恍若隔世——那一年,又是谁在庭院之中吹响了那悠悠笛音?赵祯觉得有些迷糊了,他已分不清今夕究竟是何夕。那么,几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是不是也是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错觉呢?他想起了李宸妃之死,想起了刘太后之死。短短几个月,他所有的娘亲——亲娘、养娘,全都离他而去,一波又一波连续的打击,令他已麻木地无法言语。
李宸妃的殡殓之礼。赵祯隐忍再隐忍,咬破了嘴唇,流出鲜血,尔后在众人面前,却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苦楚,向谁诉?
刘太后的殡殓之礼。赵祯终于可以扯着嗓子哭出来了!号啕也罢,声嘶无妨。在为谁哭?在哭谁?哭到血泪流干,将这帝王的尊严与颜面一把撕扯而下,他只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伤痛亲人离去的人!一生之中,也唯有那几次的机会可以扯下面具,做一个真正的赵祯!
他累了,很疲惫!太后死后,有关他身世的风言风语,转瞬就传遍了这大内的高墙之中。每个人,都谄媚地笑着,告诉他,他的生母是李宸妃,而刘太后,只是个从李宸妃手中将自己抢夺而走的恶毒女人!信谁?不信谁?这些他早都知晓,却只能隐忍。他很想大声地斥问每一个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人——你们早干嘛去了?为何等到人去楼空,才如同跳梁小丑般出来献媚?
风风火火地开李宸妃之棺!为了证明什么?为了证明刘太后真的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么?为了好让自己能够痛恨她么?可笑!可笑的人言!可笑的自己!终于,得偿所愿地追封了李宸妃为庄懿皇太后。但这又能补偿些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在!自己的娘亲在地下,是再也无法知晓,无法开颜了!
刘太后。恨她吗?不恨。这十年,若是没有她,也许就没有了现下繁荣昌盛的大宋!记忆里,大娘娘始终都是一个简朴之人,这一生,她实在没有享受过什么。所有的青春,给了自己的父王——赵恒,所有的岁月,给了这皇宫大内,所有的热情,给这大宋的江山!即使她有时偏坦娘家亲人过甚,但却从未越礼,就连每次赏赐食物给刘家人的时候,她也仍然不会忘记将皇家专用的金银龙凤器皿换成铅器,她说:“这是皇家之物,他们不能使用。”她赐给太宗皇帝的女儿,赵祯的姑姑贵重的珠玑帕首,以遮挡她们日益稀疏的头发。润王妃李氏也向她索取的时候却被一口回绝了,她说:“我们这些赵家的媳妇就不用太讲究了。”
赵祯慢慢踱着步子走出了寝宫的大门,要去哪?他不知道!那么,就遁着这笛音走吧,总也是一条路。
赵祯走着走着,却突然有些想笑了。他想起太后从前那几乎不近情理的“做媒”法。太后的姐姐秦国夫人,早岁寡居却不甚规矩,有关她淫奔的闲言碎语传得沸沸扬扬。太后为了平息这些传言,有次见到长沙王姿容不俗,相貌出众,便杀了他的妃子而将秦国夫人嫁给了他。太后的妹妹晋国夫人,暗地里喜欢户部侍郎耿元吉,太后便听从了晋国夫人的恳求,杀了耿无吉的妻子,将晋国夫人嫁给了他。从太后这些被人议论纷纷的“霸道”举止里,赵祯却看出了她还在为早年与父王不能相守的事情而痛恨耿怀着。她,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女子啊!对于这些往日的恩怨,到死,都不能释怀!她在意她的出身,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沉甸甸的往事,却无法与人倾诉。这,就是作为一个位高权重者所应承受和忍耐的一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