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教我不过一个月,而你都跟他学两年了,有什么好羡慕?”她现在连饭都没得吃。
“因为我从来没看到师傅这么认真过。而且你不会造纸。一个月后却要和骋公子比试,师傅定然倾囊相授。我没有正式拜师,只能学基础功,年底要和其他人一起考匠,通不过的话。我也得离开纸官署了。”于良羡慕这个。
“那就求左大人收你为徒啊,横竖也没人要拜他当师父,有你这么诚心诚意的弟子,那是他的福气。”采蘩不以为然。
“师傅入纸官署十多年以来,只收过一个徒弟。他的名字虽然是署里的禁忌,但也是公认的天生能匠。跟他相比,我算什么?”于良苦笑叹气,这些话他从不跟别人说,今日不知不觉讲出来了。
“你说的是乌睿?”禁忌啊——
于良跳起来。连连向后看,又摆手道,“不可以说!”
“人都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采蘩百无禁忌,“左大人遇到乌睿,乌睿进了御纸坊。苍天冥冥注定各自的命运。也许不公,也许怒愤,如今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命运。难道不说乌睿的名字,他的悲惨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吗?”
于良怔怔看着她,“我突然觉得师傅选你是对的。师傅常说,我的心志不够坚,容易受外物所扰。我倒是犟,可还要靠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师傅说我不开窍,死心眼。”
“你说左大人不收你为徒,可我看他已经教了你很多了。”采蘩手疼。藤有皮,她的手也有皮,但两者一磨,她败阵。然而,她没停。
太阳正头顶时,一个身穿灰蓝裹裙的少女提篮过来,“小匠,左大人让婢子给您送午膳,您想在哪儿吃?”
“两人份吗?”于良善良。
“只有您一人的。”少女和采蘩梳类似的发式,面瘦白,视线垂地,衣裙很旧了,“大人说童姑娘午饭可以省了。”
“麻烦你把篮子放在这儿吧,等一下再来取。”于良伸手去拿。
少女闪身让开他的手,开始将篮子里的碗碟取出,“大人说,要我看着您吃完再把东西收拾好回去。”
于良原本想打发少女走,他可以和采蘩对半分的。
采蘩也猜到他的心思,扔下已经完成一半的活儿,坐到板凳上。
少女抬头看她一眼,立刻又垂下去,“童姑娘,大人说您没有按时挑完青藤不能吃饭,请不要为难婢子。”
采蘩留意到少女的手紧张握住衣角,“我不吃饭,只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左大人让于良教我如何挑藤,我等他吃完而已。”
少女暗暗舒口气,静立一旁。
于良怕采蘩看着他吃饭饿,赶紧三下两下扒完,让少女走了。
“纸官署里还有女子么?”这让采蘩感觉好很多。
“不多,三四个官婢,多做厨房和细琐的杂事。刚才那位语姑娘是里面最勤快的一个,从不怨苦,还愿帮我们这些汉子fèng补衣裳。”于良说着,面色微红。
采蘩走到第二堆青藤前,“你喜欢她啊?”
嘭一声,于良从板凳上往后摔了下去,撑起上身,“你……你……我没有。你知道……语……语姑娘她是什么人吗?我怎么……怎么配得起她?”
“她不就是一个官婢?”官婢只比流放犯好上一点,同样没有自由,属于官家奴隶,失去姓氏,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痛苦的过往。
“她父亲曾是康城守将,要不是三年前押解灾银失职,她如今还是千金大小姐,我们这些人连见上她一面都是奢望。”于良不容许别人说语姑娘的不好。
又一个三年前,又一个受害者。
“她父亲只是失职,又不是主谋。为何她会变成官婢?”那场劫案到底怎么回事?过去三年了,仍有人为它而死,仍有人为它不休不止,仍有人为它在受苦。
“皇上震怒。案子却无法解决,要找人化解皇上的怒气,她父亲就成了顶罪的首当其冲。结果她父亲被处斩。她家的男子发配南荒,女子则为官婢。她母亲在御织坊当女工,她大姐沦落为官jì。还好出事的时候语姑娘才十四岁,丹大人与她父亲有旧,将她要到纸官署来,不然——”于良不敢想如此清水芙蓉的姑娘要任人糟蹋。